指导员嗯了一下,沉默一会儿,又说:
“老赵,你真有福。不一定怎样,但有女人想着你,生活就有意思。”
赵林说:“老高,你老婆是城里人,又年轻漂亮,和你志同道合,你还想怎样?”
指导员说:“我老婆的确不错,可和那王慧一比,差了一个档次——气质、皮肤、身材都不如人家。”又说:“老赵,我连你老婆的照片都没见过,到底咋样?”
赵林说:“农村妇女,还能咋样?”
指导员说:“要有可能,让你和你老婆离婚,和那王慧结婚,你干吗?”
赵林说:“高保新,你开什么玩笑!”
指导员:“假设嘛。”
赵林说:“谈些别的吧。”
指导员说:“谈啥?”
赵林说:“随便。”
又沉默了许久,赵林在床上翻了一下身子。
他说:“闹不明白,我们和越南又好了。”
指导员说:“你发现没有,这几天我总失眠,睡不着觉。”
赵林说:“你前天夜里,昨天夜里说梦话。”
指导员说:“我迷迷糊糊,又好像睡着了。”
赵林说:“你梦话说得很清楚。”
指导员问:“说了啥?”
赵林说:“你唤你们老排长的名字。”
指导员说:“我睡着总梦见他脑壳血淋淋地扣在我头上,弄得我睡着就盗汗。”
赵林问:“他死了十几年?”
指导员说:“十二年。”
赵林说:“那一发炮弹,太惨了……”
指导员说:“真是,太惨了。”
赵林说:“现在我们和越南又好了。”
指导员说:“杜梅和武文杰在北京访问了五天。”
赵林说:“签了联合公报,我在厕所读到时吓一跳。”
指导员说:“公报总共十一条。”
赵林说:“好了闹,闹了打,打了好,好了再闹,闹了再打,打了再
好……弄不明白。”
指导员说:“昨天打仗就是为了今天和好嘛。”
赵林说:“想开了也是。”
指导员说:“老赵,你们排那次就伤你一个?”
赵林说:“弹片还在腰上,刮风下雨就痛。”
指导员说:“十二年了还疼?”
赵林说:“还痛。”
指导员说:“痛你还不申请一个残废军人证。”
赵林说:“残废军人转业单位都找不到。”
指导员说:“倒是。我见过我们县转业的残废军人,闲得无聊,不是喝酒,就是骂街。”
赵林说:“其实你伤得不轻。”
指导员说:“子弹穿了两个洞,落四个疤。”
赵林问:“说真的老高,你剪那些报纸干啥用?”
指导员说:“你怎么总问这……资料嘛。”
赵林说:“屁资料,总让人想起过去的事。”
指导员说:“我搞政工,得有资料。”
赵林问:“你对中越和好啥看法?”
指导员说:“挺好的。咱有啥看法?”
赵林说:“我也觉得挺好的。咱们管不了国家的事,好有好的理,打有打的理。”
指导员说:“咱俩连一个连队都管不好,还能管了国家的事。”
赵林说:“奶奶,夏日落的案子查到了哪一步?不能总把咱俩吊到这儿。”
指导员说:“查完了。”
赵林说:“查完了?”
指导员说:“查完了。”
赵林说:“查出了啥问题?”
指导员说:“谁都不知道他为啥要自杀。”
赵林说:“我想他是当兵当烦了。”
指导员说:“他才当了不到一年兵,有啥烦?”
赵林说:“我有个亲戚,当兵在东北是少尉排长,打靶时他对连长说,当兵真没劲,连长说没劲你死去,他抽枪就往自己太阳穴上开了枪。”
指导员说:“闲扯。”
赵林说:“真的。我亲戚,学生官,读过很多书,吹起战争能把团长吹得一愣一愣。”
指导员说:“对那连长怎么办?”
赵林说:“判了一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