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晶黄》 第九章(3)

她没有给我说一声她就死了,就像没有说一声她就去赶集了一样。

村长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让大鹏回到部队,大鹏在她放心不下她就得活着。”

村人说:“发电报让大鹏回来?”

村长吼:“人还没有到部队,发什么电报,不打算让他有一碗饭吃了不是!”

没有给大鹏发去电报。埋了我姑,村长说鸟孩日后你到我家吃饭去吧,我说不,我去找我哥大鹏。村长把眼瞪出满白,说你都十五了,你不知道你哥在部队饭碗给人家碎了你去不是让人家把大鹏的碎碗片也要扔了吗?到我家里去,村长说想读书了你再读二年书,不想读书了个头再长一寸我把你送到部队上,吃不愁,穿不忧,说起来又光荣又伟大,每月就是坐着不动也有津贴发。

可不等我个头长出一寸来,村长就要送我去参军了。

我们到县城日已平南,县城的楼房悬在云彩里就像筷子立在那儿,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云里。县民政院在老城的一个胡同内,红砖院墙把民政干部的脸上映下了许多光。院里立了几个闲杂人,问你们找谁?村长说我是村长,大鹏那个村的村长。有人就把我和村长领进了东侧的一间屋。屋里坐了民政干部,还有部队上的两个军官,彼此见了,都很热情,握了手,倒了水,民政干部看着村长的脸。

问:“你是干部?”

答:“我是村长。”

问:“大鹏的姑没来?”

说:“她死了快八个月啦。”

民政干部怔着。部队的军官互相望望,屋里一下沉默起来。

“这是谁?”一个军官指着我问。

村长说:“大鹏的弟,叫鸟孩,和大鹏长的不太像。”

军官说:“有点像。”

村长说:“大鹏呢?”

民政干部说:“你出来一下。”

村长跟着民政干部出去了,回来时村长的脸上有些白,像跑了一段山路突然停下来,力气用尽了,喘气的声音如瓦片一样扑嗒扑嗒往地上掉。望着村长掉在地上的喘气声,那两个军官像失手把村长打了个耳光一样,满脸红热热的内疚又厚又僵地挂在脸颊上,似乎想给村长道个歉,又不知道先说句什么好,就那么干干巴巴望着村长的脸。

村长是个好村长。村长说:

“好坏我得见见大鹏,他疯了到底疯成个啥样子,我得见了人再决定接他不接他回村里。”

军官说:

“病不重,生活能自理,就是病犯时爱说爱唱,不犯时和好人一模一样。”

村长说:

“还能种地吗?”

军官说:

“他有残废军人补助金,生活费是用不完。”

村长说:

“我有个条件。”

军官说:

“你说吧。”

村长把手盖在我头上:

“他姑死了,本来他该大鹏养活的,可大鹏疯了,回村得让各户轮流照看,照看大鹏可以,可这鸟孩谁养活他?你们把他带走,也算对残废军人的照顾。”

两个军官相互看看:

“这个我们当不了家。”

村长说:

“个虽然小,你们部队茶饭好,一年半年就长大成人了。”

军官说:

“我们真的当不了家。”

村长说:

“你们不把他带走,我就不把大鹏领回村。”

军官说:

“我们可以把你的意见朝部队反映反映。”

村长拉着我坐在一条椅子上:

“你们反映吧,我和鸟孩在这儿等着。”

民政干部说:

“你可以先去县招见见大鹏嘛。”

村长说:

“定下来我见,定不下来我就不见了,或者你们把大鹏领回部队去,或者就留在你们民政上安排工作吧。他是转业干部哩,应该安排个工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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