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耿耿于怀(1)

虽然重新拨了一通算盘,但回到号房里,萧云川又想,我乃堂堂一名会计,于公,我是精打细算为犯人的生活成本核算殚精竭虑,于私,好歹也经手了监区长无数笔关系户的账目,早已博取了监区长的信任,怎么说,这个月他都该给足我的改造分,用得着牺牲一套房子还外加一张厚脸皮吗?至于下个月的减刑,水到渠成。名额所限,也得考虑我是第一次减刑。再者,利用充裕的时间,高茜完全可以再编织一张联系监狱上层的网。想到这里,萧云川抬起酸痛的脑袋。

邬调度和臧保管先后提着凳子去了娱乐大厅,只有魏大账在捧着一本书,却用冷飕飕的目光时不时地窥视埋头沉思的萧云川。萧云川冷静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不冷不热地说:“老魏,不去看电视?”没容对方应答,也提上凳子摇着纸扇走出了号子门。

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大厅门沿,萧云川依稀听到了雷组长久违的咆哮声,便将凳子丢在臧保管身边,摇扇循声走进内务组办公间。

雷仁组长吹胡子瞪眼睛的,唾沫横飞,而咆哮的对象竟然是两名呜呜呀呀的哑巴。萧云川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个大概:两名哑巴为了一条内裤的归属问题发生了争执。眼望雷仁在指手画脚,两名哑巴却不为所动,依然相互指指戳戳的,萧云川不禁哑然失笑。雷大组长的打雷声势吓唬一般犯人还可以,对失聪失语的残疾人来说,无疑是对牛弹琴。萧云川走了过去,对雷组长说:“你歇息,我来。”萧云川友善地对两名哑巴比画了几下,拉上两名哑巴到了他的号房,翻出两条崭新的内裤每人发一条,又拉上两名哑巴握了手。两名哑巴冰释前嫌,竖起大拇指表示了感谢,就欢快地离开萧云川的号房。

“老萧很大方,也很会做人嘛!”一直在旁观的魏大账放下手中的书,说道,“可我就不明白了,即便是杜龙偷了你衣服,你又为什么耿耿于怀呢。”

“你……想说什么?”萧云川听得特别刺耳,也感觉后脊梁被魏大账的眼睛盯得直冒汗,问道,“你喜欢小偷?”

魏大账没料到萧云川这么回答,愣了片刻,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啊!”萧云川走到门口,回头笑道,“老魏你挺幽默的。”

重新回到大厅时,雷组长大大赞赏了他刚才的表现,萧云川轻描淡写地说举手之劳而已。臧保管低声询问了事情经过,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说道:“想不到哦!”

“想不到什么?”萧云川问道,“干吗瞪着眼看我?”

“有人背地里说你什么,你知道吗?”臧保管说道。

“说我?”萧云川问道。

“说你是葛朗台。”臧保管闷着乐说道。

“葛朗台?这么抬举我?”萧云川听了很不是滋味,但还是故作镇静地回答。

“传说中的吝啬鬼竟然也会施舍两个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的哑巴,实出我意料之外。”臧保管说道。

“你是这么看我的?”萧云川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刚才老魏冷嘲热讽的,我就这么招人讨厌?”

“老魏他……”臧保管忍住笑,说道,“男人嘛,要有慈悲之心,也应有包容之量。你名字有一个‘川’字,想必令尊就是期望你有包容山川的度量。是不是?”

“人家巧取豪夺的,我少了那么多名贵衣物,我跟大家透露过一个字吗?我的度量还小吗?”萧云川小声而又振振有词地说道。

“杜龙的事我听说了。”臧保管怀疑地看着萧云川,说道,“杜龙之所以跳出来,是和你说过他什么有关。”

“我说过他什么?”萧云川问。

“我哪知道你们俩的事?这要问你自己呀!”臧保管说道。

“在厕所里,我就问杜龙所穿T恤是什么牌子的、是哪位朋友所送,其他什么也没说啊!”萧云川回忆了之后,说道,“他还责问我是警官,是多管闲事呢。”

“T恤?嗯,他是穿了一件新的。”臧保管望着他处,思考了一下,回头问道,“你是不是少了T恤?”

“岂止是一件T恤哪,不知道要少了多少呢。就我所知缺少的还有内裤。”萧云川愤然地说道。

“你怀疑是杜龙偷拿了去?”臧保管望了一眼拎着凳子挤进人群的魏大账,回头问道。

“不是怀疑,事实如此。”萧云川没好气地回道。

“既然是杜龙偷了去,你没证据也无法要回了,你还绕着弯子问他干吗?如果你度量大,你根本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的。”臧保管浮现出一副无法理喻的神情,说道,“唉,你是做大事的,还与一般人斤斤计较?想不通你。”

“做大事人的就可以容忍别人的欺负,就可以纵容别人作恶?”萧云川嘟囔地回答。

“容,天下不容之事;忍,忍天下坚忍之事。”臧保管推心置腹地说道,“你说你是从农村出来的,没有任何背景,从一个教师打拼为一个公司老总,相信你容忍了无数委屈和打击。现在又经受了牢狱重创,你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萧云川仰面望着吊扇,又看着臧保管油亮的脸蛋,摇了摇手中的折叠扇,指着臧保管手里的芭蕉扇,说:“很热,扇一扇。”

到海南打拼数年,再回到这个城市创建公司,直至公司壮大,萧云川是忍辱负重一路艰辛走来。他是被臧保管说到心坎里去了,也犹如被臧保管不留情面地揭了疮疤,心里很痛很痛,但他并没有恼怒;因为揭疤者是心直口快的臧保管,而不是九曲回肠的魏大账。

《新闻联播》结束,大家或留在电视前继续看节目,或回号房,或三三两两地在走廊聊天。臧保管说还要看会电视,萧云川便提上凳子走出大厅,想了想,又去了内务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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