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这件事,使人了解到学术机构已经获得了多么巨大的荣誉和地位,使人明白了它们对轻视和批评的敏感,以及它们对荣誉的近乎嫉妒的渴求,对地位降低的极端敏感,这些正说明了大学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替代了过去骑士甚至绅士的阶层。费斯克真正令人恼火的地方是他用的“选择”一词,本是温文尔雅的机构,他却嘲弄说,好像随便一个什么东西说它自己是一所学院或是一所大学,它就真的是了。他招惹的麻烦说明,“他可是个大学毕业生”这样的话很多年前也许有相当的分量,但是今天几乎没什么意义了。其实在20世纪50年代情况就已经变了,人们为了谋求社会地位而蜂拥进大学去读书,结果压倒了金钱观念。“金钱”这个词没什么变化,而现实已经极大地改变了。
有种假设被深深织入了美国神话,那就是:有一张大学文凭就意味着某种成功,而不问是从哪一所学校得到的。这种神话很难破灭,甚至在与美国高等教育的复杂的等级制度发生冲突时,也不会消失。举例说,直到1959年,万斯·帕卡德在他的《社会地位的追求者》(The Status Seekers)一书中仍然相信这样的观点:一张大学文凭,足以表明某人属于“文凭精英”的阶层。其实大谬不然。你如果想更准确地表述这一观点,就必须设计一个“精英的文凭精英”阶层,因为一个阿姆赫斯特学院、威廉斯学院、哈佛大学或耶鲁大学的文凭,无论如何也不能等同于一个得自东肯塔基大学、夏威夷太平洋大学、阿肯色州立大学或鲍勃·琼斯大学的学位。当帕卡德说:“一个上过大学的姑娘同一个没上过大学的姑娘相比,嫁给上过大学的丈夫的概率高六倍。”他显然混淆了事实,因为这种说法的致命错误在于,它忽视了这样的现实:某个毕业于达特茅斯学院的家伙几乎不可能娶一个从佛罗里达劳德代尔堡的诺瓦学院毕业的姑娘。甚至到了1972年,帕卡德还在大谈特谈他为之陶醉的平等观点,可他犯的还是同样的错误。在《陌生人的国家》(A Nation of Strangers)中,他喜滋滋地说:“1940年,大约有百分之十三的适龄青年进了大学;到了1970年,进大学的人已经达到适龄青年的百分之四十三。”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上大学的人的比例还是百分之十三左右,另外百分之三十的人所上的不过是被称为“大学”的学校罢了。这些可怜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一直在上演永恒不变的美国式追求,不过他们追求的不是知识,而是尊敬和社会地位。爱德华·费斯克提出的“选择”信息,恰恰表明真正进了大学的年轻人数目,将总是保持在百分之十三左右,其他人只是在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
正如一个人告诉科尔曼和雷沃特的,进入某个不入流的学校证明了如下事实:“本来进大学是为了受到尊敬”,而在那里待了四年以后他发现自己全然没有受到更多的尊敬,因为他上的是一所没名气的大学。尽管进大学的门是敞开的,但像保罗·布卢姆伯格观察到的,真相是“现存的教育体制已经成功地取得了上层阶级的好感,因此变成一个再造等级结构和不平等的工具。”一个原因是,上层阶级的孩子上大学的比例前所未有地高,而且他们上的一定是好大学。比如他们上斯沃斯莫尔学院,而贫民阶层的孩子上匹兹堡的卡尔罗学院。其结果是,中上层阶级司空见惯的事,却会使中产阶级和贫民阶层瞠目结舌。“那些刚来的、精力充沛、不断追求上进的人,”伦纳德·赖斯曼写道,“在攀登社会阶梯的战斗中已经汗流夹背了,却突然吃惊地发现,通向被上层社会完全承认和接受的门仍然是关着的。”当然,玩世不恭的人会说,这一制度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向所有人开放高等教育的美丽幌子下,稳定阶级之间的严酷界限。
一个如此明目张胆的社会等级骗局是如何完成的?它是蓄意的还是偶然的?这件事基本上是在肯尼迪和约翰逊执政期间发生的。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我们所说的欺骗正是在欢呼“开放教育机会”的幌子下大行其道的。如果某件商品供应充足,通过简单地付钱就可以买到的话,这个计划就会成功。可遗憾的是,知识、学习和求知欲比想象的要稀罕得多,你不能只是宣称说“你正在和我交流”,就能轻而易举使一个人真正同你交流。教育机会的开放依靠的是一个语言膨胀过程,一个“升级”的办法,也就是把数不清的普通学校、师范学院、地方神学院、贸易学校、商业学校、文秘学校的名称和地位提高到“大学”,授予它们一个身份,而实际上它们根本不具备办大学的条件,甚至懂都不懂如何办。这个过程和高中毕业生最终被一股脑塞进大学没什么两样。此两种办法可以统称为“自然提升法”。
20世纪60年代所发生的一切,简单讲就是在这个国家司空见惯的一个变本加厉过程,膨胀、浮夸、狂妄自大。这一点清楚地在70年代一个公民喜出望外的表达中体现出来:“英国有2所大学,法国有4所,德国有10所,而俄亥俄一个州就有37所。”这里每一所学院都想成为一个大学,就像每一个雇员都想成为“管理者”,而每一个管理者又都想当上副总裁一样,简直就像天经地义的事。
结果呢?全国的州立学院和师范学校一下子都命名为大学了,而且它们怀着甩掉贫困这一世上最良好的动机放手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