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地中海晓风残月(3)

负笈西游

上海的暮春,仍是料峭多阴,清晨起床,打开阁楼卧室天窗,灰云密布,似将雨。冷风拂面,我不觉打了个寒噤。

今天,渴望已久的今天,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我本该兴高采烈地整理留洋行装(那仅是一只中型旧皮箱),可是,当时的情绪正相反,即将抛弃生活了十七余年的家园,尤其是必须辞别从安庆赶到上海的慈母,那份沉重抑郁的心情,早把达到出国愿望的豪兴,驱散得荡然无存。

记得,一九四八年仲夏,我在安庆的教会学校高中毕业的前夕,我的英文老师王通儒(Jaureguizar)神甫突然来家造访,转达安庆天主堂何广扬(Heras)院长的意见,准备在我高中毕业后,保送到西班牙深造。当时母亲一听此说,起先十分兴奋,但随即意识到,孩子此去何日能返?踌躇良久不能决定……最后终于毅然忍痛允诺。

当时,西教会决定保送赴西留学的中国学生,共有七人:鲍克俊,上海震旦大学法学系毕业,管茂生、曾宪揆,同大学分别在文学系和政治系肄业;王安博、韩伯贤、施正祥以及我,都是同届高中毕业生。

回忆次年春季,我一家人分散在外,大姐海玲在南京邮局服务,姐夫胡章南在同市银行工作;二哥葆和赴湖南与未婚妻丁紫芬会合,那时她正服务于白崇禧军团属下政工队话剧团,湘潭一役国民党军队溃败,她遂随

军队退转广西柳州,后被解放军追击时,两人均被俘收入人民解放军编制,并派入艺宣队工作。

在此之前,北方战场国民党军队节节失利,解放军转瞬南下,渡江在即。尚留安庆的王、韩、施、我四人,亟须赴沪办理出国手续。那时,我与母亲、大哥宝笙、大嫂王镇以及小弟宝玮住安庆南水关一座楼房,院中一棵大银杏树高耸穿越屋顶,枝头已满绽扇形嫩叶。母亲在厢房为我整理行装。“喜欢吗?这是我替你赶织的。”她拿出一件胸背米色两袖咖啡色的绒线衣给我试了试,立即低下头把它塞进皮箱,显然不愿给人发现她那伤感湿润的双眼。当时,我本想好好安慰她几句,可是,话到嘴边便哽住了,一字也无法吐出,眼泪猛往肚里吞。

大哥、大嫂和小弟默默在旁,似乎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突然,大哥跑进内室,拿了两本厚册给我:“这些邮票是当初父亲帮助我们搜集的,

经过我和葆和继承整理,蛮像样了。如今带出去在空闲时翻翻,也可寥解寂寞。”我接下邮册非常激动,惊喜之余,突感一种莫名负担。自忖这是父亲的遗物,再加上兄长们的心血,虽称不上什么“传家之宝”,可在情感上的意义,却无物能与之比拟,我该如何去珍惜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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