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林静宜:芦花荡去来(4)

黄昏后,晚霞散去的余光仿佛来自断瓦颓墙外溢彩的街市。街市上,一个身穿油绿色衬衫,外着天青马褂的男人出现在两姊妹身后。他跟在距离她们大约十多米远的地方,观察着她们的所有动静。只见两女孩在小摊贩间瞎走着,最后,在一个摆摊卖包子的阿嫂身边停了下来。两女孩眼巴巴地盯着竹匾里热腾腾的馒头,馋得垂涎欲滴。那边有客人来了,正朝老板娘吆喝道"来两碗馄饨,六个包子",阿嫂忙去应付。小芦伸手去摸那馒头,不巧被老板娘盯了个正着。那个阿嫂凶着一张银盆大脸,抓住小芦偷馒头的手,下去便是一个耳刮子。小君忙抢过妹妹被阿嫂抓着的胳膊,咬牙切齿地瞪着老板娘。

"干吗这样看着我啊,你妈妈没教你不能偷东西吗?我可没欠你的!"老板娘凶道。

"喏,钱我付了!"穿马褂的男人出现得很及时,他对老板娘含笑道,"人家还小,不懂事嘛,这两个馒头就算我买了!"说完,转身为小芦擦眼泪,"小妹妹,不要难过了,台北州现在乱得很哪,你们应该好好呆在家里,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我们,没有家。"小君道。

"日本人实在太可恶了!"男人思索一番,道,"这样吧,你们叫我一声爸,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如何?"

小芦破涕为笑,两女孩喜出望外,庆幸自己的好运,认男人做了父亲。

翌日华灯初上,男人带着两姊妹出了家门,说是要带她们去见亲戚。路过东京亭的时候,只听得戏院内吹拉弹唱热闹非凡,不时地掌声欢呼声四起,喧闹不已。小芦禁不住好奇朝里边张望:"爸,里边在做什么,为什么那样多人?"男人说:"里边在演戏。""演什么戏?我们进去看看吧!"小芦说着,便拉着小君望里头钻。男人拉出小芦,说是天晚了,明天再带她们来。

男人所谓的亲戚住在一条灯红酒绿的巷子里,那里弥漫着男人们的铜臭味与女人们的脂粉味,两种气味纠结在一起,便是一笔交易。出双入对的男男女女从他们身边经过,两女孩只是面面相觑,嘴上没有说什么,心却变得诚惶诚恐起来。这里的人很有钱,这里的人也很热情,小芦想。但,有钱的男人,他们的脸上为什么挂着贪婪的表情?热心的女人,她们愉悦的欢声笑语中,又为何隐藏着难以掩饰的倦意?这里的女人看上去很憔悴。

巷子的尽头是醉月楼,火红的灯笼悬在门前招摇着,像两张喝酒涨红的脸。醉月楼的大门敞开着,在此出入的人络绎不绝。男人和女人们的脸颊映着灯笼的火光。一种醉生梦死的气味在夜晚的巷陌里发酵,腐烂。门外停着几辆黄包车,车夫们坐在地上等待着生意的到来。这些市井间斑驳的迹象,无疑将发展成为一片新起的小艋■。两女孩跟着男人来到醉月楼的牌匾下,却不再往前走。男人站在门槛里,微笑着朝两姊妹打手势:"快进来,我带你们去见阿姑,阿姑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女孩哦。"两女孩的眼神变得惶惑不安,任眼前的男人如何地说好话,她们的心中充满怵惕。"爸,我们不进去好不好?"小君说。"爸,我们还是回家吧。"小芦说着,躲到了小君的身后。男人见两孩子固执起来,索性左手抓起小君,右手拖着小芦,直将两个稚嫩的女孩往里拽。两女孩哭喊着被带进了醉月楼。

"哎哟,郝先生啊,你多日没来了呢!"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女人从厅里迎了出来,见男人携着两个小丫头,兴奋道,"我说郝正坤啊郝正坤,你每次来总是叫我这样高兴啊,我这正缺人手呢!"

男人说:"那是自然的啦,我素来照顾花姐你啊,每次还不是都把第一手弄来的往你这送。你仔细瞧一下,这两丫头值多少钱?"两女孩惊恐地往角落里退。

鸨母仔细将小芦从头至脚打量一番,又端详起小君。两姊妹都长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细长的眉眼和削尖的下巴,并且都有着樱桃般的小嘴。尤其是那个小的,两片红嫩嫩的唇嵌在完玉样的脸蛋上,与台湾女孩丰满的嘴唇相较显得小巧玲珑。鸨母用食指挑起小芦的下巴,小芦的汪汪泪眼看得叫人喜欢,却也叫人怜惜。但是鸨母终究做了个决定:她要小君。缘由是,她正缺个丫头做帮手,小君大一些好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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