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白雪:饥荒的年代(28)

重物。下沉。没有休止。磨盘连着绳子的一头,绳子随着它逐渐浸入河中。绳子的另一头,缠绕在安歌的脚踝上。毫无预兆地,宋绝笙就那样看着安歌整个人倒翻着跌落进了河中,在那一刻她的白色裙摆最后一次飞舞,她的笑容与她的眉眼都如十几年前他初见她时一般冷清。

绝笙与站在岸边伫足守望的永烈在愣了数秒之后几乎同时跃入河中。那时开天辟地般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闪电撕破了整片沉郁的天空,雨水似巨石一颗一颗把河面砸得粉碎。在漫天漫地望不到尽头的水中绝笙与永烈沉沉浮浮,但他们始终没有能够触摸到关于安歌的任何一点讯息。

面对着死死生生似欲望一般袭卷来的雨水,宋绝笙似一具尸体一般面色惨白地浮在河面上艰难地哭泣。他大声喊道,老天爷你为何要这般,差一点点就一点点,我就可以带着安歌远走高飞!他不明白,有些事情,如果是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的,那么老天爷也奈何不了。

在雨水的浸泡中永烈大喝:宋绝笙你这痴人你醒醒吧,安歌死了已经死了,她是铁定了心要自杀要离开你我的!同时他艰难地拖着绝笙向河岸游去,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的欲望强烈地支撑着他,他总觉得如他和宋绝笙这般对安歌而言罪孽深重的人不该如此轻易地死去。

在回到岸上之后两个男人面对着彼此开始了莫名的剧烈厮打,喘气的瞬间他们流着泪相互质问,安歌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死掉了呢?

那时谁都忘记了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正载着恩暖向河的彼岸驶去。他睁大了双眼露出了对未来的一片恐惧和茫然。他没有哭泣。

(四)尘埃落定

1955年。秋天。

17岁的女孩小叶最终成长成了一颗如当年的洛永玉般圆润饱满的果实,她完全没有母亲安歌的清瘦和落寂,这是让所有人为之诧异的。她有着恰到好处的甜蜜的神情,她对每一个男人微笑,她讲莫名古怪的言语直到把对方讲得丢失了魂魄。在每一个风起云涌的清晨和撕裂了边际的夜晚,在暮鼓晨钟的交替与命运没有休止的轮回中,她的身体愈发旺盛地向外喷涌甜蜜的毒汁。而首先被这毒汁击中的,就是她的叔叔洛永清。

--永清沦陷在他的刚刚成长起来的侄女带给他的剧烈的骚动之中。

在十年前关于永烈、安歌、绝笙三人的那一场爱情的动乱之后,永清同样作为一个伤者而带领小叶一起逃离了他们生活了多年的村落。在安歌死后多年他都未曾有机会来为安歌真正地痛苦一场,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一种合理的身份来让自己义无返顾地奔赴这一种哭丧。他明白多年以来他扮演的只是一个孤独的单恋者。他已因爱情而孤独了那么多年月。

在小叶出现之后他曾试图将希冀全部寄予这个女孩身上,他带她背井离乡,希望在流离失所之中她能够把他真正地看作一个寄托。在十年来她的成长之中,他看着她愈发膨胀逐渐崩裂的身体,他因她毫不像安歌而开始黯淡地失望。但同时,他因一个惊人的发现而兴奋:在小叶身上他越发明显地看出了母亲洛水及妹妹永玉当年那股流曳的风情。他因此而深刻地迷恋于她。悲惨的是,他最终把持不住而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男女之爱。

更悲惨的是,她不爱他,她肯爱全天下男人都不肯来爱他。

在十年之间宋绝笙依然保持着单身而始终没有接受婚姻在自己身上的降临,但是他却一直寻找机会来为洛永烈再次成就一场婚礼,再次成就一个温顺的妻。

自那年永烈把他从河中救上来之后,永烈便整整卧床一个月没能起身。持续不断的高烧紧紧缠绕着他,而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为他用冷毛巾敷额头的人只有绝笙。一个月后他第一次从床上走了下来,从他被烧得嘶哑的喉咙中蹦出了一连串模糊不清的话语,而绝笙唯一能听懂的只有"安歌"二字。自此之后他只在念安歌名字的时候声音是清晰的,除此之外的一切言语均无人能够听清。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底的哑巴,继安歌之后的又一个莫名其妙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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