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白雪:花妖(9)

(二)清明

我出生的那一年,我三叔宋玉送了我一个奇怪的名字--宋清明。全家人都皱着眉头,但毕竟就这样一直喊了下来。

宋家的后代中,男子必定强壮健康,女子必定丰满圆润,他们面色红棕,有土地和阳光的味道。只有我与宋玉,是两个例外,面色过分白皙,似能通过皮肤看见血液流动的方向;双肩单薄瘦弱,发抖的时候会微微耸起。因为太瘦,走路的样子很难看,冬天拿最厚的衣服来填充身体,仍显得空荡。

似乎三叔宋玉与我,就不该属于这个骄傲高贵的宋家,我们甚至连门前高悬的伪龙旗都配不起。

当宋家的所有子孙都为正途而奔波忙碌时,宋玉显得不务正业。他整日沉溺于伤情的诗词歌赋中,与名旦秦汉打得火热。三叔自幼教我识词谱,颂琴律,可惜我心气浮躁,始终难以沉下心去,学有所成。我的性情本与自然接近,从小识得奇花异草,并深深迷恋。我一早就看出西夏那染坊周围种的漫山遍野的罂粟,我知道那早晚会毁了小镇南绝岭,但我看守着这个秘密,就像看守着我十几年的生命一样坚定。

我看着小镇中最瞩目的那个男子秦汉一日日地黑瘦下去,我明白他是中了罂粟的毒,早已上瘾了。但是我更明白,女子西夏与任何一种毒相比,都是最甚的一种。

我那个造化钟神秀的三叔在我十六岁那一年冤屈地死去,他一定尚未看够人间的风景,一定不愿离去。他得了一种普通的病,吃了郎中配错的药,吐血身亡而死。我去查他的药底子,里面有巨量的罂粟粉,而这种药,只有那个被众人认作神经失常的西夏有。

当我找到西夏的时候,她正在染缸边发呆,刚刚染上了色彩的大块布匹在她的身后张扬起舞。西夏的染坊真是一个幻化的世界,在男人们的眼中它以神秘媚惑的形象出现,鼓荡着千年万年的流曳的情欲。

见我走进来,西夏站起身。她问我,清明小姐,你要染什么?西夏认识我,我自小在她的山岗上看罂粟,那时我已知道这就是让人绝命的罂粟,但我仍假装问这种花朵的名字,她骗我说叫做虞美人。西夏真聪明,虞美人就叫做小罂粟。

我的手上没有带任何预备要染的衣物,我凝住眼睛望着西夏,一字一顿地问她,你为何要害死我的三叔宋玉?

西夏一愣,起初面容中是她常有的那种痴迷的神色,然而这一次很快就变了,她突然诡谲地笑了起来,眼睛中闪过几丝妖艳迷离的光彩,我并不想要害他,我只是不想他来和我争抢秦汉。他自己死掉了,这是他命中的一劫。

你这个自私狠毒的女子,明明不肯来爱秦汉,却还要霸占着他,阻止别人来爱他。你的罂粟,应当首先把你自己毁了!

自私?你若不自私那你为何不提醒小镇中的人们小心我的毒花?你难道不是打算通过我的手来把他们全部害死吗?心术不正的女子,最终必遭报应的。

不,西夏,我不是,我保留着你的这个关于罂粟的秘密,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把他献给我最爱的男子。如果他不肯来爱我,那么我就用罂粟将他结束。西夏,你是懂得的,你一定懂得我的意图。

清明,你我是这样的相像,用最爱的事物杀死最爱的男子,知道吗?我就是让我的他死在染缸中的,先把他淹死,再点起火,将他熬干、熬化。你不曾亲见,那是一项多么恢弘壮阔的工程啊!

我在心底暗暗祈求,不要,西夏,不要!你不能够叫秦汉这样子死去!他若已因你而死去,那么我最爱的事物,就将无寄托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吧,你懂得,你肯定懂得。

在我三叔死后,秦汉因把我看成了他生命的一个传承,而同我格外接近。清明,你真像玉,你们宋家,大抵只有你们两人最相像,也只有你们两人,能够听到灵魂的歌唱。

玉,他这样喊他!这样亲密的关系,这样无间!

是的,玉,我喊他玉,他喊我秦,我们把彼此看作生命的一个支撑点,借此慰藉。

可是你至他死也不肯爱他对吗?你心里只有西夏,那个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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