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白雪:花妖(8)

第一个人,西夏唯一的太阳。因为那第一个男子已经将西夏的心彻底粉碎。而这一切,秦汉一无所知。

但是毕竟,西夏已经把秦汉当作一个自己即将要许配的人。秦汉之于西夏,正如罂粟与染坊之于西夏,是一种灵魂的寄托,但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太阳。西夏明知这不可能,然而秦汉仍固执地以为他能够。他能够所以他要尽一切力量,他不怕他这一切力量逼死他与西夏两人中的任意一个。

秦汉与西夏,就此开始在山岗上的染坊中上演绚烂的爱情。在那样一个年代,小镇南绝岭中的人们对此津津乐道,他们怀着莫可名状的兴奋谈论起这两个人。他们时而摇头叹气,时而赞赏感叹,因为他们全都无法把握,对于这样两个人的结合,该是一个隐匿的灾难还是一个绯红的太阳。那男子,是戏班里的当家花旦,眼神妩媚,骨子里流淌的是水一般的柔软。而女子性情就如她染缸中的彩色布匹一样,变幻多端,精神分裂,无人能够洞察。他们是时代中两个苍凉的手势,以一种不合常人的身份出现,又因一种不合常理的机缘相遇,也许相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一同看一回太阳的升起。

秦汉的戏曲就此荒废了很久。每日正午,他都会顶着烈日去西夏的染坊。他戒掉了黑色的鸦片,却开始吸食另一种白色的粉末。这是西夏给他的,他以为是药,是那种可以忘掉前世今生的药。

秦汉看着西夏在染坊中劳作,她站在高架凳上,手指的变换间便有布匹一点点地被染上了繁复的色彩。西夏的身体和染缸相比,显得渺小可怜。很多次秦汉都恍惚地以为,那口巨大的染缸将会把她完全淹溺。

秦汉曾经对宋玉谈起他这样的一种感受。宋玉问他,你难道不知道吗?西夏的第一个男人流干鲜血死在了那口红色的染缸中。因为颜色太相近,直到尸体腐烂后才被发现。你爱西夏,我已不再干涉,但是你得远离那口缸,远离。

第一个男人?你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关于西夏的事情所有人都比我知道得多?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没有瞒过你,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你爱过西夏吗?

我没有。你应当清楚,这种女子进入不了我的眼目。

那你爱谁?

你还用问我吗?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我爱那个在舞榭歌台上唱花旦的男子,爱那个性灵与我相通,灵魂与我相融的柔弱如水的男子。

听了宋玉的这话,秦汉愣住,泪水呆呆地往下掉,像他的面庞一般空洞。他突然愤怒,对着宋玉大吼起来,你骗人!你要害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再掉进师傅与慕中阳的那个轮回中了,你仍要来害我!我恨你,恨透了你!说完这话,秦汉猛然蹲下,与山岗上一片罂粟剧烈地厮打:宋玉,远离我,我只有西夏,你不要和我来抢西夏,也不要和西夏来抢我!我要你远离我,再不要在我的视野里出现!

宋玉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望着秦汉,他心里暗暗地说,我从未奢望让你与西夏分开而同我在一起。我只是希望某天你受伤的时候,我能够有能力递上一条止血的手帕。怎么连这样一个低微的请求,你都不允许呢?

秦汉在那一日带着满面的怒色去找西夏,他并不打算同她对质一些什么。他只是想去见见她,却又无法止住心底黯然滋长的强烈感情。

西夏在染坊中配着染料,面容是一惯的那种凝痴。她穿着秦汉第一次见她时的那件桃红色上衣,面色绯红,染缸里的水在火焰上沸腾地煮着。

秦汉一下子看到了那口红色染缸,鲜红色的液体在里面剧烈地翻涌。他想起西夏的第一个男人,就在这样的液体中纠缠挣扎,最终被其煮沸,与其融为一体。秦汉的身体中突然涌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他仿佛一下子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归路,他与那个素未某面的陌生男子将最终殊途同归。

秦汉最终没有忍心问西夏关于过去的事情。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像诱惑的花蝴蝶一样,在花朵与布匹间绚烂地舞蹈,他明明知道她的孤独却无法将她拯救。他觉得他不能够力挽狂澜;他觉得他没有回天之力;他知道一切已经覆水难收。他没有退路,只能这样子爱着这个叫做西夏的女子,爱到哪一般毁灭的地步他也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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