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进行思想启蒙,鲁迅那时觉得最好的手段是文艺。“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但中国的文艺,一贯在儒家思想的统治下,温柔敦厚,不足以震人心魄,于是鲁迅认为应该“别求新声于异邦”,到外国寻找能激励人心的文学作品。在当时,符合这个要求的是“力足以振人”、“不为顺世和悦之音”的“摩罗派”诗歌,也就是西方浪漫主义文学。
这就是他的文学论文《摩罗诗力说》的主题。这篇长文介绍了英国诗人拜伦和雪莱,俄国诗人普希金和莱蒙托夫,波兰诗人密兹凯维支和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等的生平和作品,总结出他们的精神是“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文章高度赞扬这些诗人“不克厥敌,战则不止”的顽强意志。例如拜伦,是这个摩罗派的宗主,他的诗就最有代表性。不但作品如此,他本人的行动也是反抗世俗反抗强权的。他为了援助希腊独立,亲自到希腊参加抵抗入侵者的战斗,最终战死在沙场。
对波兰和匈牙利诗人,鲁迅在赞扬他们的战斗精神时,也寄予深切的同情。他们的国家都曾受沙俄的入侵和残酷统治。他们的作品表现了愤怒情绪和反抗意志,是鲁迅这一代中国人所能理解并能引起共鸣的。
周作人文章的观点和鲁迅很接近。他那篇题目很长的文章,据他说也是为了多挣稿费,凑起来的。本来可以分为上下两篇。前半部分是讲文艺理论,后半部分批评当时刚出版的一本《中国文学史》,觉得书中问题很多,就一条一条列出来加以批驳。
周作人在文章中提出文章(文学)应该有“四义”:“其一,文章云者,必形之诸墨者也”;“其二,文章者必非学术者也,盖文章非为专业而设,其所言在表扬真美,以普及凡众之人心,而非仅为一方说法”;“其三,文章者,人生思想之形现也”;“其四,文章中有不可缺者三状,具神思,能感兴,有美致也”。
关于文学的使命,周作人认为有四项:一、裁铸高义鸿思,汇合阐发之;二、阐释时代精神,的然无误;三、阐示人情以示世;四、发扬深思,趣人生以进于高尚。
周作人给文学以相当高的地位。他说:“夫文章者,国民精神之所寄也。精神而盛,文章固即以发皇,精神而衰,文章亦足以补救。故文章虽非实用,而有远功者也。”中国古代曾有曹丕在《论文》中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事,不朽的业绩,当然是有些夸张。周作人也像鲁迅一样,寄希望于文学有力量改造社会和人生。“文章或革,思想得舒,国民精神进于美大,此未来之冀也。”他偏重的文学作品,也是立意在反抗的摩罗派诗歌。
文章批评了儒家的诗教,坚持要“摈儒者于门外”,他认为儒家学说“夭阏国民思想之春华,阴以为帝王之右助,推其后祸,犹秦火也”。其观点之激进,比鲁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还指出儒教的危害至今仍然十分严重:“第吾国数千年来一统于儒,思想拘囚,文章委顿,趋势所兆,临于衰亡,而实利所归,一人而已。及于今日,虽有新流继起,似易步趋而宿障牵连,终归恶化,则无冀也。”
第一本翻译集问世
周作人称以上那些文章是流产的《新生》杂志的甲编,那么它的乙编就是接着出版的《域外小说集》。
鲁迅、周作人和许寿裳三人仍同租房屋居住。新屋是朝南的,靠东一间是十席,周作人和许寿裳同住,西边一间六席,鲁迅独住。还有一间三席的作为食堂,门厅两席,下房三席,浴室、厨房和男女厕所各有间。这要比“伍舍”舒适得多,他们也可以摆好书桌好好做点事了。周作人翻译了多篇短篇小说,拿到《民报》上发表,有些篇什还经章太炎先生润饰过。
他们想自己印小说集,最大的困难还是缺乏资金。可巧,这时,他们的住处来了两个客人,是夫妇两个。男的叫蒋抑卮,是个秀才,爱好读书,思想比较开通。他到东京是为了治耳病。他的家境比较富裕,可以在东京租房长期居住,但刚到这里,一时还找不到,再加上不懂日语,需要人照顾,只好借住在鲁迅这里。鲁迅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搬到周作人和许寿裳的房间里,这样凑合了两三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