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农历3月,嘉纳在弘文学院开立了他的柔道讲道馆的牛入分场,招收中国留学生参加训练。鲁迅、许寿裳等三十来名学生报名学习。从体育运动中,鲁迅体会到日本民族的尚武精神和注重对顽强斗志的培养。日本人虽然个子小些,但也可能正是因为个子小,就特别强调精气神的涵养。他们做事有一种认真的劲头。而中国人却马马虎虎,萎靡不振。西方人将中国人说成东亚病夫,同在东亚的日本人却脱颖而出,正在朝健康、富强的目标迈进。他们是中国人的榜样。鲁迅一生都认为中国人应该在一些方面向日本人学习,其中办事认真是首先应该学习的。
中国学生学习柔道,最碍事的先要数头上的辫子。一开始,大家将辫子一圈一圈地盘在头顶。但进入扭打练习,辫子总要散落下来,不得不停了手来整理。男子汉们尚武的场所,仿佛变成女子梳妆的闺阁。很多人觉得难堪和耻辱,剪辫的呼声越来越高。
多少年的强权政治和残酷的屠杀,已经使中国人习惯了这种被奴役的地位,但他们一到国外,立刻因为环境的变化而觉悟。因为外国人常把这个事实以讽刺和讥笑的口吻说出来,增加了他们的屈辱和难堪。行走在伦敦的大街上,人们大呼“披克台儿”(pigtail,猪尾)、“赛维基”(savage,野蛮人),走在东京的大街上,日本人呼之为“锵锵啵子”(拖尾奴才)。所以,摆脱奴役的第一步,哪怕是象征性的,就是将这可耻的、累赘的辫子剪掉。
鲁迅的好友许寿裳已经剪掉了辫子。
鲁迅在革命风潮的感召下,毅然将辫子剪去。他是江南班里第一个采取行动的人。他心情极为兴奋,跑到好朋友许寿裳的自修室里,许寿裳表示祝贺,说:“啊,壁垒一新!”鲁迅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两人相视一笑。
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去理发匠那里剪了辫子。
在清朝,剪辫子不是一件小事,它是不臣服、造反的表示。看到学生们纷纷剪辫,清廷驻日使馆的学生监督坐不住了。负责江南班的名叫姚文甫,更是气愤填膺,声言要停了剪辫学生的官费,并将他们遣送回国。
不过,几个胆子大的学生有办法。他们知道,这姚文甫虽然平时在学生面前道貌岸然、威风八面,自己却不干净,其时正和一个女人私通。青年人最痛恨这样的伪君子,决定教训他一下。邹容、陈独秀、张继等人看准一个机会,趁他与那个女人相会的时候,闯将进去,批了他几个嘴巴,然后剪去了他的辫子。第二天,将他的辫子挂在留学生会馆门前示众。一时间,舆论哗然,姚文甫臭名昭著,只好卷铺盖回国。不过这样给政府官员造成难堪,学生方面也吃了大亏,几个执行这次任务的学生被送回国。
剪辫子在那个革命激情贲张的年代,又是在外国,尽管有人反对,实际上是并不怎么危险的。过不多久,在鲁迅回国探亲时,压力就显现出来。
尴尬的辫子
他早就听说,有剪了辫子的人回国遭到老百姓甚至自己亲友斥责的事。但没有想到场面是那样难堪。没有辫子而在国内的大街上走,简直是个怪物。人们指点点点,或窃窃议论,有的甚至放大声音在后面骂将起来。
在国内,被人剪了辫子,要么是大逆不道的造反派,要么就是犯了什么罪,尤其是犯了通奸罪,被人捉住,强行剪除——就像江南班的学生监督姚文甫。
鲁迅一下子清醒了。无论东京留学界革命的声浪多么高,国内人民群众的觉悟却还是这样的低。他们需要启蒙,需要接受新思想。
当时在国外剪了辫子的人,回国后唯一的办法是戴一条假辫子,暂时应付一下。鲁迅在上海也买了一条。不过,假的总归是假的,戴在头上感觉不舒服且不说,特别令人担心的是很容易掉下来,招来路人更加肆意的嘲笑。回到家里,亲戚和邻居们也觉得他的打扮很不顺眼,背地里叽叽喳喳,连疼爱自己的亲人也觉得脸上无光了。本家的伯文叔甚至扬言要去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