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有一时喜欢跟她老人家开玩笑。看见她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就假装摔了跟头,倒在地上,老人家眼力不好,心痛地说:“哎呀,阿宝啊,衣裳弄脏了啊!”他就爬起来。等过了一会儿,他又照样摔倒,等老太太再说这句话。
过年节,加上给曾祖母办丧事,需要人手,周家雇了短工章福庆,孩子们都叫他庆叔,因为“福”字犯了祖父的讳,是不能叫的。庆叔把儿子运水也带进城里玩。运水脸圆圆的,面颊红润,头上戴着一顶小毡帽。他是闰年生的,当地的风俗认为不好养活,他的父亲便在神像前许了愿,并在他脖子上套了一个明亮的银项圈。
他比周家大少爷大两三岁,两个人很快就混熟了。
运水知道的东西真多,他给樟寿描述各样的稀奇物,那在他看来倒是很平常的。单是西瓜田里就有獾猪、刺猬、猹,是樟寿从没有见过的,海边的好玩意儿就更多了,贝壳是各样颜色各种形状的:鬼见怕、观音手之类,用线穿起来,戴在手腕和脚踝上,可以避邪……
樟寿就很想得到这样一个避邪的好东西。
然而,海边离家太远了,不是他现在所能去得的。唯一可行的是捕鸟,这时候又正是冬天。于是第二天就请庆叔来,大家一起到百草园里捕鸟。
庆叔是个中里手,他冷静沉着,动作不紧不慢,先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再用一跟短棒将一面大竹筛撑起来,在竹筛下面撒些秕谷,短棒上系一条绳子,人拉着绳子的另一头,躲得远远的,看鸟雀飞过来吃食,等它们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人把绳子一拉,鸟雀就被罩住了。不一会儿,就捉了好多只。
运水的本领也不差,没多久也捉了几十只。老大看得心里怪痒痒的,于是也想试一试,第一次,明明看见几只麻雀进到竹筛下啄食了,赶紧一拉绳,跑过去一看,什么也没有。庆叔在一旁笑着说,这是因为你太性急了,它们还没有走到中间去的时候拉绳,等竹筛落下,它们早飞脱了。于是又试了几次,总算有了收获。但也只不过两三只而已。
庆叔父子来家,给他们兄弟带来很多新鲜事,使他们久久难忘。
过了年,老大和老二都要去读书,就少有这样的快乐了。
但家里因为祖父回来,反而显得不如以前那样和睦和安闲了。祖父本来脾气就坏,加上在家闲居,更要没事找事。按照清朝制度,父母去世,官员要丁忧三年,其间家中不能有婚嫁礼宴。周福清进入仕途较晚,此时已经57岁,丁忧三年,到60岁才能复职。因此,母亲的去世,实际上决定了他将永远在家赋闲。
家里的光景还能勉强过下去。稻田有四五十亩,每年每亩一般收租按一百五十斤算,一年可得将近五千斤谷子,养活十来口人不成问题。
周福清对这种局面不满意。他离开家二十多年,中间只回来过一次,来去匆匆,印象不深。这次回来,仔细观察,发觉周家日渐破落,他深感痛心。
新台门周围的环境变得很恶劣。西隔壁住的是三个送妈妈(给人送葬的);台门口竟然开了一家棺材店,晦气重重;院内还有一些房子出租,陌生人进进出出,吵吵闹闹,让人心烦。房子呢,长期失修,破败不堪。
子弟中少有争气的。子京疯疯癫癫,寻死觅活;还有几个不务正业的已经沦为流氓;更多的是染上了烟瘾,不可救药——包括他的儿子伯宜——这是他最最痛恨、最不能宽恕的。他一看见这些人就火冒三丈,他们一见他也退避三舍。
他经常叹息周家后辈没有出息。儿子周伯宜身体孱弱,运气不佳,几次考试没有中举,尤其使他忧心忡忡。
有限的祖产能吃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