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素年锦时(1)

山虚水深,万籁萧萧。

[古琴铭]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维 竹里馆]

00素年锦时00自序新版序|这是写作以来,单本发行量最多的一本书,并非长篇小说,只是一本关于清谈的随笔集。话题并不轻省,笔调亦非沉重,出版之后贬褒不一,备受争议。那些攻击它的,以及夸赞它的人,都去买了书来读。所以,它的销售有新的突破。同时,这些存在,没有影响丝毫它本身的气质。它是一幅刺绣白绢,属于闲散及淡漠的心得,原本与旁人无关。

时间飞逝。转眼它又要重版。旧版的封面及装帧颇花费人心思,亦令人怀念。新版要面对它新的路途。但它依旧并将继续会是一本静默的书,等待存心的人将它翻阅。如果两心交会,文字行列间会发出微光。这光亮照耀着的,是一个言语者,和一个倾听者之间,对时间这个概念各自理解的交会。它是模糊而晦暗的一块区域,文字的微光使它成为一片海洋。在黑暗夜色中发出流动的声音,月光和岛屿的影子显得更为敏感。

感谢何水法先生为这本书所绘的图,所写的字,它们优美至极,意兴洒落,使这本书呈现独特的气质。

感谢这一切,以及开放而静谧的内心,使我们彼此之间一见如故,并且心事亲密。

安妮宝贝

北京

2010-1-100素年锦时00自序自序:自谈| 记得小时候,母亲的妹妹来家住,和母亲总是天未亮醒来,躺在床上一言一语说话。谈话内容无非关于父母、家里、孩子,说话声音轻而细密,在幽暗天光里一直持续。那些语言似乎是飘浮在空气里的,它们会流动,会漫溢,让人心里暖和安定。我尚年少,在这样的声息里将醒未醒,觉得成年的女子,是有着格外饱满的俗世生活。

春节,我回家,每天早上还醒不过来,母亲已经起床。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走来走去,一边絮絮叨叨与我说话。说的都是家里的事情,如同童年回忆里一样。我信任所有真实自然的语言,没有矫饰,没有虚浮,有的只是在生活和情感中的逐渐沉定。没有什么比一个人对自己自然真实地说话,更为令人觉得安全。语言,此刻提供的是一种感情的凭证。代表着延展,代表着继续。没有完结。

只是我常常觉得很多话无从说起。就像在平时,见到一些陌生人,一些熟悉和欢喜的人,不知道与之说些什么。也很少对身边的人谈论自己。所有的时间和记忆,都可以交付给书写。不可能再说得更多。有些在书中说过多次,却似乎并未说出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有些从无提起过,它们在黑暗中更显得郑重端庄。有些事是不能轻易说起的。书写可以,但那也是不足够的。

《莲花》里面,内河对善生说,人的一生,会带着一些秘密死去。有一些语言是我们的秘密。这种孤独的黑暗深处的存在,像一枚炸弹。很多人的体内都有这样一枚安静的炸弹,是他的秘密。人无法谈论它。即使书写,也依旧不足够。

我要写的这本书,它是一本说话的书。我尝试做一次清谈,且谈论的都关于自己。小说让人过瘾,因为它搭起华丽舞台,有灯光,有角色,迷幻诡异,精彩纷呈。作者本身是戏子。清谈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灯光刚好打在他的头上。他说着说着,也就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

自序:自谈| 我反复写了很久,很多遍。我写的小说像散文,散文又像小说,那或许因为我是个趋向关注状态而抹去观点界限的人。庄周云: “送君者皆自而返,君自此远矣。”很多文字,在书写的最终,但只求这样的空寥自足。

是的。很多段落都只是自说自话。如同一个人曾写给我的信,说:“在下一本书里,期待烟火人间,饮食男女,春耕秋收,冬雪夏雨……虽然虚无,但过程或许就是意义所在。”我们所能说出的,也只是一个过程,因为结果并不存在于一个绝对的时间。它是连续的,积累的,变化的。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反射变动的光线,映照各异的角度。

如同所写过的那些书。每次写完,都是一次结束,一次开端。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关联。也不起什么作用。但它们是一个人度过那些无声而漫长的时光的里程见证。

0素年锦时

《月棠记》在这本书里是个例外。它是万花筒一样有着暖彩碎片的小说,本质上更接近一个童话。它讲述成人的故事,属于孩子的心。

这一年,我所写的,就是一本这样的书。是一个人在走廊日影下,竹绷撑起月白薄绢,悠悠用丝线穿过细针,绣上鸳鸯、牡丹、秋月、浮云……自知没什么用处,只是静坐着劳作,心里愉悦。那个人绣完了花,另一个人拿起来闲来无事地看。院子里的落花此时被风吹远了,喜鹊清脆地啼叫起来。黄昏时下起一场雨,停息之后,有月光淡淡地爬上树梢。

时间这样过去就很好。

0自序

安妮宝贝

北京

20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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