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拿起烟在桌上轻轻地磕了两下,将纸卷里的烟叶磕得更加紧实。
张九的手忽然如紧压的弹簧弹了开来,一把抓住爷爷握烟的手,紧张万分道:“马师傅,您一定要帮我啊!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帮我劝劝父亲,叫他别卖了那条蛇!那个蛇贩子会把蛇剥开来,把蛇肉卖给餐馆,把蛇胆拿去入药,把蛇皮装到二胡上!”
我和爷爷被他弄得面面相觑。
每条被贩卖的蛇都不外乎蛇肉送到食客的碗里,蛇胆送到病人的药里,蛇皮装在艺人的二胡上。他的父亲既然是养过蛇又贩过蛇的人,他也应该早就知道蛇的用处了,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呢?
张九抓住爷爷的手拼命摇。爷爷手里的香烟被捏得粉碎,细碎枯黄的烟叶在桌上撒开,如秋后的落叶。
爷爷道:“我不是不肯帮忙,但是你总得说说原因吧?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但是没有理由说服你父亲的话,我答应了也是白答应啊!张九,你别着急,你好好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救下这条蛇。你说清楚了,我才好劝服你父亲。”
张九猛地缩回了手,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道:“不,不,不,如果我说清楚了,我父亲更加不会答应……”
28.
“你父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会答应的。”爷爷劝道。
他抬起头来看看我,又看看爷爷,眼睛有些潮红:“不!如果我父亲知道了我为什么要救那条蛇,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它的!”
爷爷一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九犹豫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一句话来:“因为……因为我爱上了那条竹叶青蛇。它那天傍晚在门口被我父亲抓住,是因为我们约好了那时候见面的。”
“你,你喜欢上了一条竹叶青蛇?”我在旁忍不住插嘴道,“你……怎么不喜欢上一个姑娘,偏偏喜欢上了蛇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张九又开始捏手指了。
在四年以前,张九不是这样的娘娘腔,也不是这样的皮肤娇嫩。他跟着他的父亲学养蛇。但是因为一次不小心,技术不太熟练的张九被一条家蛇咬到。当时张九口吐黑血,两眼翻白。恰好他的父亲出去了,他的母亲又不懂医治蛇毒,胡乱地抓了一把蛇药给张九吃下。
不知是因为那蛇的毒性不够大,还是蛇药碰巧起了点儿作用,张九居然留下了一条命。
待他的父亲回来,看了看他的舌苔,翻了翻他的眼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过了几天,张九感觉浑身痒得难受。他拼命地挠,可是越挠越痒,直到将皮肤挠得出血了,痒还是没有止住。嗓子也开始有些嘶哑,像感冒了似的。
张九的父亲在澡盆里加了许多草药,要他天天洗一遍。痒是消了一些,但是还是不能完全消失。说话的时候声音渐渐发生改变,开始是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声调很高,声音很低,仿佛唱海豚音的女歌手。后来,声音变得又尖又细,他的母亲听到他说话总要咬牙龇牙,双手拼命地护住耳朵。最后就变成了现在的娘娘腔。
他的父亲也手足无措了。他的母亲到处求医,但是没有一个医生能治好他的痒和声音。
在吃大把大把的中药,打一针一针的西药的过程中,张九的皮肤发生了变化,角质增加了许多,白白的一层铺在身上如冬天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
到了蛇换皮的季节,他居然也像蛇一样蜕下一层皮来。张九说,蛇的眼部的菱膜染上乳白色,眼睛变白或变蓝,尾部皮肤的颜色也随之变浅,就表示蛇即将要蜕皮。而他蜕皮的时候感到眼睛胀痛,对着镜子一照,他的瞳孔居然也透出浅浅的蓝光来。
蛇蜕皮期间喜欢喝水。而他蜕皮的期间也一大碗接一大碗地喝水。一大缸水他几天就喝完了。
虽然身上有厚厚的一层角质,但是手和脚,还有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却比以前要细嫩白皙得多。他细心的母亲还发现他的脸在变化,变得比以前要尖,比以前要窄。
他不知道自己患上了什么怪病,但是从种种现象来看,他的病和蛇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他的父亲把所有的怨气都怪罪在蛇的身上。一怒之下,决定从此不再养蛇。他将悉心养过的蛇都卖给了来村里收蛇的贩子,让贩子将蛇送到餐馆,送到中药铺,送到二胡店。他的父亲以前不吸烟也不喝酒,但是从那之后,他的父亲开始沉闷地抽烟,开始酗酒。
在一次痒得非常厉害,挠得浑身是血的时候,张九抢过了父亲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张九跟他父亲一样,不好烟不好酒。忽然一杯喝尽,顿时脚步踉跄,晕晕乎乎。因为麻痹了神经,之前的痒的感觉终于完全消失了。
于是,张九也开始酗酒了,并且一喝就醉得东倒西歪。
又一次到了蜕皮的时候,张九痒不能耐,将家里的酒喝了个精光,然后像稀泥一样瘫倒在床。他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凉。下意识里,他拉了拉身边的被子。
可是凉意并没有减少一点儿。当时他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蛇吐信子的咻咻声,但是他以为是幻听,便没有在意。
第二天起床,张九看见父亲站在他的床前,双眉紧蹙。他以为父亲要责怪他喝完了家里的酒,没想到他的父亲蹲下身来,用手指触了触地面的一道湿痕,说道:“昨晚有蛇进了我们的家,到了你的床边。照留下的痕迹来看,那条蛇应该是有毒的竹叶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