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王二年春,江南大雨,如倾盆之骤。深夜,吴国都城姑苏城浸淫在这江南少见的疾风暴雨之中。雨中之城一片黑暗,唯有四面城墙和城内灵岩山的馆娃宫内,闪烁着零星的烛火,分外地惨淡。
城外,隐隐约约从越军营地传来战鼓声,似乎越来越密集。
越军精锐水师围困姑苏城已达两年之久。
这已经是越人的第三次攻入了。
第一次是周敬王三十八年秋,吴王率精锐之师大会诸侯于黄池,与晋争霸,大获全胜,但后方都城姑苏空虚,越国乘机从背后攻入,火焚姑苏台,将被困的太子和三百兵卒活活烧死。
四年后,吴国属地大旱,颗粒无收,士民饥馑,军队疲惫。越国再度趁机攻临姑苏城下,围困孤城整整一年,两军对垒,相持不下,所幸劳师远袭的越军突然瘟疫四起,丧失了战斗力,方才无奈地退去。
这一次,勾践志在雪耻,与范蠡、文种练兵十年,聚精兵十五万,皆有死国之志,以一当百,士气高昂,重整旗鼓而来,长期围困,吴国是在劫难逃了。
烛光惨淡地照在吴王夫差刚毅的脸上,他坐在那里,手似乎无意识地抚摸着夫差剑的剑柄。那上面饰嵌绿松石兽面纹,出鞘的剑闪着幽幽的青光,剑锷锋利,锋芒逼人,剑身的篆书铭文在灯下模糊不清,却闪烁着刺目的波纹,字迹十分诡异。
他默默倾听着馆娃宫外的声音,面部却毫无表情。
我侍立在旁边,默默无言。
响履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与往日不同,显得格外的嘈杂刺耳。
太宰伯嚭匆匆趋入,惊恐地奏道:连日暴雨,城墙多处坍塌。今夜,越人乘机夜攻,势头凶猛,锐不可当,形势极其危急。
夫差一下子站起身来,吩咐侍从:取我的矛来!
夫差丢下剑,拿起这只粗长的青铜矛。
三棱矛身饰满菱形花纹,矛刃锋利,血槽深凹,显出冷冷的杀气。夫差端详着这只矛,突然叹了口气,又颓然地坐下。摆了摆手,说:伯嚭,去吧!你去督战,击退越人。
自伍子胥死后,伯嚭执掌着都城的兵权,他善于战射,非常受夫差倚重。
我目送着伯嚭离去的背影,回头问道:大王,你为什么不亲自督战呢?
夫差不答,他已经丢下那只矛,拿起案上的青铜盉。
来,陪我喝了这杯酒!
他目光亮亮地看着我。连日来困扰他的那一抹忧虑仿佛已经毫无踪影。
暴雨声愈来愈急,城外越人的呐喊声也愈来愈急,他却似充耳不闻,携我走向后室。所有的烦躁和恐惧都被温暖的屋子隔绝在外,雨声开始变得清冽,犹如天籁传送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