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论之,仁宗固中主而可以为善者也,使得大有为之臣以左右之,宋固可以自振。当时宰执,史称多贤,夷考其实,则凡材充ltjjJ,而上驷殆绝。其能知治体有改弦更张之志者,惟一范仲淹,论其志咯,尚下荆公数等,然已以信任不专,被间以去。其余最著者,若韩琦,若富弼,若文彦博,若欧阳修辈,其道德学问文章,皆类足以照耀千古,其立朝也,则于调燮宫廷,补拾阙漏,虽有可观,然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当此内忧外患煎迫之时,其于起积衰而厝国于久安,盖未之克任。外此衮衮以迄蚩蚩,则酣嬉太平,不复知天地间有所谓忧患,贾生所谓抱火厝诸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也。当此之时,而有如荆公者,起而扰其清梦,其相率而仇之也亦宜。荆公之初侍神宗也,神宗询以本朝所以享国百年天下无事之故,公退而具札子以对。
其言日:(前略)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无亲友群臣之议。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之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间,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
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民之法;以科名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宦;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徭役,而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而未尝申敕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久其疆场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赖非夷狄昌炽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 (后略)
其论当时之国势,可谓博深切明;而公所以不能不变法之故亦具于是矣。故其上仁宗书亦云: (节录,全文别见笫七章)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盖汉之张角,三十六万同日而起,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莫敢与之抗者。……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后顾,为宗庙万世计,臣窃惑之。昔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苟容,而风俗荡然,弃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非,有识者固知其将必乱矣。其后果海内大扰,中国列于夷狄者二百余年……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亡,惩晋武苟且因循之祸……呜呼!仁宗之世,号称有宋全盛时代,举国欢虞如也,而荆公忧危之深,至于如此,不惜援晋武以方其主,而惧中国之沦于夷狄,公果杞人乎哉?呜呼!靖康之祸,公先见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