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论江右王门的学脉流衍(6)

双江与王龙溪之辩难,凡九难九答,乃王门中一重要之辩论,后来辑为《致知议辩》《致知议辩》已编入《王龙溪语录》(台北,广文书局)卷之六。。此一论辩之全部文献,牟先生曾作完整之义理疏解见《从陆象山到刘蕺山》第四章,315—395页。,对于理解王学之所以为王学,有最为切当之疏导与说明。如今,我们只问:

双江所谓“致虚守寂”,以归到那未发的寂体;毕竟这良知寂体要不要感应发用?若是不发用,则它便成一个死体,双江之意自非如此。若要发用,是它自己发用乎?还是另有一个工夫使它发用?双江之意自亦不会是后者。既是它自能感通发用,又发而自能中节,则龙溪本于阳明之意而说“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发而中节之和”,又如何能加以反对,而必欲在良知之前求个未发之寂体?良知岂能分为已发与未发两截,而再在其中来分别主从?世间又岂有被主而为从的良知?

而且,“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的“知善知恶”的良知若犹不可信,则你所信的那个未发的寂体,又将在什么契机上发而为善的意?又谁去鉴照这已发的是善意或是恶意?岂不就是那知善知恶的良知乎?若说这知善知恶的良知算不得真良知,则你那未发的良知寂体更将如何与“意”以及意之所在的“物”发生交涉?你若答道:物来顺应而已。但“应”岂不亦是“已发”?且又谁去知它“应”得是与不是、当与不当?岂不还是那知善知恶的良知!你怎能说这知善知恶的良知(独知)属于已发而算不得作主的真良知?不信这知善知恶的独知的良知,则你那未发的寂体毕竟无从与“意”、“物”发生交涉;天下难道竟有与“意”、“物”永远不生交涉的未发之良知寂体乎?

如此步步追究,则那由后返归寂而得的知体,亦难说是个什么物了。这样讲王学,如何能说已得阳明之真传?当然,致虚守寂工夫并非不可讲,但必须遵守致良知教之轨辙,必须不悖阳明之义理。若说学贵自得,何必尽守阳明之轨辙?如此,则脱离王学可耳,又何必依附王门?既然自居王学,又岂能背离阳明之义理。按,若说弟子后学亦可修正师门义理,此固然。但此不能凭空一句话,必须确有所见,确有所得,真能在义理上有所调适推进乃可。而双江念庵之说,平心看来,实只是阳明初期讲学之“默坐澄心”之一段工夫,亦有类于李延平“静坐观中”之超越的逆觉体证。然聂罗二人并不自知,乃直将良知拆成未发已发两截,故形成议论上之许多扰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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