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事明道,道无不在

一、即事以明道:道充乎身,塞乎天地,无所不在

道充乎身,塞乎天地,而拘于墟者不见其大;存乎饮食男女之事,而溺于流者不知其精。诸子百家亿之以意,饰之以辩,传闻习见蒙心之言,命之理,性之道,置之茫昧则已矣。悲夫!此邪说暴行所以盛行,而不为其所惑者鲜矣。

然则奈何?曰:在修吾身。夫妇之道,人丑之矣。以淫欲为事也。圣人则安之者,以保合为义也。接而知有礼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为能守而弗失矣。语曰:乐而不淫,则得性命之正矣。谓之淫欲者,非陋庸人而何?天得地而后有万物,夫得妇而后有男女,君得臣而后有万民,此一之道也,所以为至也。

此是《知言》之首段,直下即 事 以明 道 。所谓 事 ,是指行为之所及,亦即以己身为本所涉及的日常生活,乃至于日常生活所涉及的一切有关之事。所谓 道 ,是指通过道德实践所要彰著之道,亦即道德律令、道德法则、道德性的实理天理之道。即事以明道之 即事 ,是表示(1)不离开道德实践之中心,(2)不离开人本人文之立场。平常所谓 即用显体 、 即器明道 ,亦同样不能离此中心与立场而空言泛言;否则, 即用 未必能显道德性之实体, 即器 亦未必能明道德性之天道。反之,有此中心以提挈之,有此立场以贞定之,则 即事以明道 亦自无穷尽、无限量,故胡子知言开宗明义第一句便说: 道充乎身,塞乎天地。 所谓 拘于墟 ,是为私意私见所固蔽,所以不见道之大; 溺于流 ,是为私欲恶情所陷溺,所以不见道之精(精纯、精微)。此皆由于未能开启其本心,清澈其生命本体,以真作道德实践之故。若能解除其私意私见之固蔽,超拔其私欲恶情之陷溺,则自能见得 道 本是 充乎身,塞乎天地 ,而无所不在。所以 即事以明道 ,乃是由己到人、由己到物之无穷尽无限量的道德实践,是至广大而又极精微的。

所谓 人本 ,当然不是以现实之人为本,乃是以现实之人事为道德实践之起点与落点,而真实的 本 是在 道 。《中庸》云: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道德性之道,固然不离道德实践之事而表现,亦不离乎此道德实践而别有所在,然既是 道 ,则亦 无所不在 。盖人之心量无穷, 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其终极必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所以通过人的道德实践而彰著之道,是无限极而无所不在的。此即牟先生所谓儒者之 道德的理想主义 而亦函有一 道德的形上学 之故。

陆象山尝言: 宇宙内事,即己分内事;己分内事,即宇宙内事。 因为 天地之大德曰生 。天道生生,仁道亦生生。个人道德实践(道德价值之创造、道德行为之纯亦不已)之道德秩序,与宇宙生化(天命之体之于穆不已)之宇宙秩序,其内容的意义是同一的。此义实乃儒者共同之肯定,无人能够悖违。若离此义而空言性命天道,便是 亿之以意,饰之以辩,传闻习见蒙心之言 ,便是将 命之理、性之道,置之茫昧 ,如此,性命之道则必违失其道德实践之中心与人本人文之立场,而歧离飘荡。唯有即事明道,就 己身 以为道德实践,则虽属饮食男女之事,只要 接而知有礼,交而知有道 ,能就实然之事而 敬 其当然之理(生之理、保合性命之理), 守而弗失 , 乐而不淫 ,便可以得性命之正。《中庸》云: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夫天地。 (察,昭著也。)《中庸》之言,与五峰所谓 天得地而后有万物,夫得妇而后有男女,君得臣而后有万民,此一之道也,所以为至也 。二者所陈之义,正可相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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