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飓风“安德鲁”

整个社区好像让原子弹炸过一样,一片废墟。州国民卫队进驻了我们的社区,荷枪实弹地巡逻,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救援物资频频运入,很多人去排队领取。保险公司的人拿着用麻包袋装的美金钞票派发,见人就发一百元,能拿出投保证据的发两百元到五百元不等。

我也该到了在迈阿密“金盘洗手”的时候了。

1992年,飓风“安德鲁”袭击了迈阿密,造成了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财物损失。飓风“安德鲁”的台风眼刚好在我们家房子顶上掠过。长时间在广州居住,对台风早已司空见惯。以为久经考验,小小飓风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当飓风袭来的时候,我们防备不足。结果木篱笆给吹塌了,屋顶的瓦给掀了,树都倒了;幸亏我们家的房子是平房,房子比较矮,没有被吹塌。但窗户的玻璃在飓风以每小时270公里的速度吹来时像塑料薄膜一样凹了进来。我们死活用家具顶着。

附近的一个空军基地,能飞的战斗机都飞到别的州去了,不能飞的战斗机被从飞机库里吹了出来,又吹上了天,再摔了下来。海边的船被吹上了陆地,在陆地上行驶。

飓风的第二天,整个社区好像让原子弹炸过一样,一片废墟。州国民卫队进驻了我们的社区,荷枪实弹地巡逻,以防有人趁火打劫。救援物资频频运入,很多人去排队领取。保险公司的人拿着用麻包袋装的美金钞票派发,见人就发一百元,能拿出投保证据的发两百元到五百元不等。

没有电,没有水。我在后院用砖砌起了炉灶,用捡来的木头,烧水做饭。生活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民工修水库的日子。幸亏停电停水只是一个星期。

飓风“安德鲁”把迈阿密的美国生意全吹走了,以迈阿密为总部的泛美航空公司破产了,东方航空公司倒闭了,全美最老牌的储贷银行森德拉斯特银行垮了,其他美国人的大中企业总部全搬出了迈阿密,连迈阿密最主要的报纸《迈阿密先驱报》总部也搬走了。剩下的全是中南美洲人开办的中小生意。

我在迈阿密的发展前途已经到头了。我还是坚持把注册会计师执照考了下来。这样又熬了一段时间。迈阿密的工作市场越来越差。我一天都没有停止过找工作,准备跳槽;想找更大的公司、要更好的福利,向往更广阔的发展前景。但是工作市场却越来越西班牙语化,职场上的工作职位越来越低、越来越少。

不久我就被“承保人担保保险公司”裁员了。匆忙之间,我去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做审计和税务;兼职自己的会计客户;同时还兼职县政府亚裔事务顾问的工作。

县政府亚裔事务顾问的工作,处理过中国人开的农场在人工河里种通心菜的纠纷。县政府不让种,说是这种“草”堵塞河道。还处理过“金色冒险号”非法移民。1993年“金色冒险号”在纽约冲滩以后,二百六十多人被捕,其中有三个人给发配到了迈阿密的监狱,我们去跟他们解释一下美国的法律和监狱制度,安慰安慰他们。平常就是每个月开一次会,参加一些听证会。印象比较深的是县政府的大会议室,台上是围成一个半圆的九个县务委员的座位,每个座位有一台电视摄像机对着。台的两边是大型电视屏幕。大型电视屏幕两边是同声翻译工作室。搞得像联合国安理会那样。同声翻译主要是英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

我的会计客户有发展,但是远远不足以支撑一个有一到两个员工的小型会计师事务所。这么说吧,首钢迈阿密分公司这样规模的客户要有25家才够维持一个小型的独立的会计师事务所,或是有50家中国餐馆的客户也行。

去工作的那家会计师事务所,90%是西班牙语客户,工作起来十分麻烦,还要找人帮我翻译。老板老是为安排我的工作感到头疼。我做税做得比较好,但是做得好没有用,必须要去接客,要接单子,并且能够跟客户砍价。客户不是完全听不懂英语,但是用英语根本没有办法跟客户建立关系和讨价还价。反正是要赚钱,但是我却不赚钱。我也感到非常的郁闷,整天听不到一句英语,就更不用说听到汉语了。

其中有一个客户是政府机构——“迈阿密市中心发展署”。他们讲英语。单位坐落在迈阿密市中心最高的那栋第一联合国民银行大楼,上文也提到过。老板让我去做审计,他们安排我在他们的大型会议室工作。

那是一个有两面全是落地玻璃窗户的会议室,面向大海,看到迈阿密港口码头,看到港口码头上停泊着的豪华遊轮,看到香港太古洋行买下的布里克尔小岛——迈阿密河出海口的一个小岛,看到无际无边的大海,烟波浩渺,看到那些出出进进的游艇,看到那些自由飞翔的海鸥。多么想像海鸥一样挣脱一切束缚,超越自己身体和心灵的极限,争取工作上的解放,我却被西班牙语死死地困在迈阿密。一个自以为被放到南极都能生存的灵魂,被困在美丽的迈阿密、纯情的迈阿密;被困死在迈阿密热带的风、热带的雨、热带的温暖和热带的风情。

“……

春潮也会把你捉弄,

一下子将你冲得

很远很远;

或是冲到霉暗的浜汊,

使你看不到太阳

永远失去温暖;

或是冲到腐浊的沼泽,

让水草的羁绊

困住你自由的航帆

……”

(择自《小船》,作者:邓海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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