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安良工商会

“安良除暴”乍听起来,是有“良”要安,有“暴”要除。跟水泊梁山宋江等人打出的“替天行道”旗号异曲同工,颇为近意,都是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那么在美国有何“良”要安,有何“暴”要除呢?尤其是在一百多年前的美国。

春节将到的时候,我果然收到了安良工商会迈阿密分会的大红请帖。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走进位于迈阿密老城区的安良工商会的迈阿密分部。走上一条阴暗的木楼梯,进了门,是一大厅,右边有一讲坛,讲坛前放了一些木条板凳。讲坛正中的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的画像。画像的两旁挂着中华民国的国旗。还挂有一条横幅,用繁体字从右到左写着“节春庆欢”。正对着门,是一个香坛,上面供奉着关羽关云长关圣帝爷的塑像,香火挺盛。塑像下方有一个箱子,写有“香油”二字,即教会所说的“捐赠”。进门的左手边是几个书橱,最显眼处摆着曾文正公曾国藩的著作,还有一面三角小锦旗,红底中间黄绣一个“井”字,是洪门的标志。书橱里面还放着一封孙中山先生在1910年写给芝加哥安良工商会的信的复印件。整个大厅的摆设相信跟1919年安良工商会迈阿密分部成立的时候的摆设没有什么区别,一下子把我带回了从电影上看过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堂口,也使我想起了“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农讲所旧址是为了纪念,把20年代的东西找回来,摆设在那里,作为革命文物。安良工商会迈阿密分部是20年代到现在没有变化,而不管周围的世界已经进入21世纪。

穿过大厅,是一个带厨房的大饭厅,里面有人正在炒菜。那天是安良工商会迈阿密分部的春节聚会。另外的一些人正在打麻将。

1893年11月9日,广东人在美国纽约注册成立安良工商会。安良工商会的主要宗旨是为“安良除暴、亲爱团结”。“安良除暴”乍听起来,是有“良”要安,有“暴”要除。跟水泊梁山宋江等人打出的“替天行道”旗号异曲同工,颇为近意,都是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那么在美国有何“良”要安,有何“暴”要除呢?尤其是在一百多年前的美国。

之后,安良工商会在美国各地成立了分会,计有:檀香山、三藩市、洛杉矶、拉斯维加斯、休斯顿、芝加哥、华盛顿、波士顿、底特律、新奥尔良、巴尔的摩和迈阿密等31个分会。成员大多来自广东的洪门致公堂盟员。成立于清朝初年的洪门致公堂高举“反清复明”的旗帜,要继承“太平天国”遗留下来的星星之火,随时准备反清起义。当时在美国的华人已经从中国国内引进了洪门帮会,把美国各唐人街的华人社团收编到洪门之下。清朝光绪29年(1903年),中国国民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在夏威夷檀香山加入洪门致公堂。三藩市洪门致公总堂大佬黄三德一直是孙中山先生国民革命的忠实支持者,特别是在经济上,捐赠给孙中山先生不少银两。1904年,孙中山访美被美国移民局扣押,三藩市洪门致公总堂请律师解救了中山先生。袁世凯称帝以后,孙中山先生亡命日本,在日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号召革命党人二次革命推翻袁世凯,同时合并洪门和致公堂。1905年黄三德号召在美国的洪门致公堂和安良工商会会员加入中国同盟会,并捐款支持国民革命。为了在美国对外联络的方便,二战以后,洪门致公堂对外普遍公开使用安良工商会的称号。20世纪60年代的顶盛时期全美会员大约7万人。

那天我是跟首都钢铁集团迈阿密分公司的老高经理一块去的,我们俩成了聚会里面仅有的两个说国语的人,其他人都说广东话。大家对我们俩非常客气,都主动过来打招呼。在那我见到了以前餐馆的老板,他跟我介绍了不少安良工商会的情况。

我上任当亚裔事务顾问之初,曾经问过县里亚裔顾问团的领导,他们成立亚裔顾问团最关键的考虑是什么?对亚裔社团最担心的问题又是什么?他们说,最担心的是亚裔各社团之间的内斗造成当地社会的治安问题。

中美建交以前,美国华人社团处于无政府的状态,帮会林立,各派势力常常械斗。西海岸以三藩市的协胜堂为首,东海岸以纽约的安良工商会作为盟主。1956年,在三藩市的协胜堂与当地的安良工商会分会发生冲突。冲突迅速向全美国蔓延。协胜堂在收拾了三藩市的安良工商会分会以后,派兵持枪扫荡东海岸安良工商会各据点,从缅恩州一直扫荡到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据老华侨回忆,以防协胜堂,当年,美东安良工商会各分会据点,人人手拿一把枪,24小时在据点武装值班,跟“文化大革命”两派武斗差不多。

华人社团的大规模械斗,引来了三藩市警察局和移民局的注意。三藩市警察局和移民局合力围剿三藩市唐人街,以查禁非法移民为由,查封唐人餐馆和华人社团。加州检查官向法院起诉三藩市的华人社团。大陪审团发出传票,调查审问各社团负责人,并勒令交出会员名册。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三藩市华人个个心惊胆颤,深居简出;餐馆乏人问津;唐人街生意萧条。加州检查官和警方查封唐人餐馆和华人社团被各州政府和警察局竞相效尤,大有由美国西部向东扩展的趋势。

唐人街生意无非是餐馆业、唐人杂货铺,以及相应发展起来的为其服务的各行各业,如建筑装修等。检查官和警方一查禁,全都关了门。

情急之下,三藩市协胜堂偃旗息鼓,放弃对东海岸的扫荡,并向东海岸的华人社团发出了危机信号。协胜堂堂主梁锦源亲自知会本来是冤家对头的纽约中华公所主席梁声泰,发出了和解信号。梁声泰偕同芝加哥安良工商分会主席李时镜亲赴三藩市与协胜堂协商谈判,情形与电影《教父》反映的黑手党活动类似。三人敲定了应对检查官和警方查禁的方案,决定成立“全美华人福利总会”,以协调美国各地华人的利益和各地堂口的利益,派律师出面,要求美国联邦政府制止各地警察局的违反美国宪法的行为。到了1981年,“全美华人福利总会”第十届代表大会,陈香梅女士以白宫输出委员会副主席身份代表美国政府到大会致开幕词,并调停华裔各派,才最后终结了华人华裔各帮派的纠纷。

有一点感受,不得不说:安良工商会的人都是国内改革开放时或改革开放以前从广东农村出国到美国来的,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都被封存于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中国社会,由于他们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有点困难,才相聚于老朽的安良工商会。大多数人在美国赖于生存的行业是中餐馆,杂货店或中国干货进出口公司。他们是被美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的现代化社会遗忘了的一族。他们人在美国,他们的生活方式却停留在20年代到80年代的中国。

我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吗?一旦出现社团之间的冲突,我能胜任县政府亚裔事务顾问的调停角色,缓和冲突,解决分歧吗?我能为他们工作吗?我能生活在他们中间吗?虽然,我也在中餐馆工作过,洗过厕所,当过服务员。

其实,我拜访安良工商会之前,中国人办的迈阿密浸信教会的人已经告诉过我这些,也问过我这些问题。他们还揭发说安良工商会里有人聚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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