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
我怀疑我那天特意没有问黑三的去向,因为我潜意识已经预料到了这后面的种种询问,而我又是那么一个不爱说谎话且讲义气的人,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一遍一遍如同祥林嫂一样告诉黑三妈妈班主任年级主任甚至校长,我不知道黑三去哪儿了,他没有告诉我。但是他们仿佛并不甘心,他们还是一遍遍地以各种威逼利诱形势对我进行狂轰滥炸,真是麻烦,这群自以为是的人。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黑三去了哪里,但是他好像真的失踪了,不是从我的世界里,而是从这个世界上,失踪了。我承认这是在我的青年时代对我影响至深的一件事情,以至于以后我真的成为一个黑三所谓的文艺青年的时候经常痴迷于“失踪”、“寻找”情节,当然,那是后话。就在我快要混淆自己的记忆、选择把黑三从记忆里彻底地变为一种虚幻的时候,第一笔钱在我家的邮箱里出现了。那天早晨我上学前看了一眼邮箱,虽然不会有任何人给我写信,但我就是有这个强迫症一样的臭毛病,每个清晨只要在家就看一眼邮箱,结果潜意识里盼望的那封信出现了,或者,这根本就不能算得上一封信,它装在用破报纸折成的信封里,灰头土脸地躺在我家同样是灰头土脸的信箱里。我打开信,里面是新崭崭的五张百元大钞,上面是一代城市淤血黑三恶心的几笔烂字:请转交给我妈。那正是黑三离家出走后的第一个月。
后来这种东西就频繁地出现在我家的邮箱里,但那个五百是最大的一笔,此后出现,多则一百,少则二十,我有时会添些自己的零用进去——给黑三妈的。我试图找到黑三告诉他那个倒霉孩子早出院了,班主任还是挺好的,向学校争取了好久,让学校把大部分的医药费给垫了。但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发现,黑三送钱这个线索,不过是一根虚妄的蛛丝,它荡在空中根本没有个头绪。黑三妈和我都曾经试图在信箱前彻夜蹲守,但是我们往往在最后一个疏忽的瞬间发现钱已经搁在那儿了。这还真是让人捶胸顿足的一件事。后来,学校就把黑三开除了,这是情理之中的。所以,关心黑三去向的人就愈发地少了。
我没有黑三帮罩,好像突然就跟组织失去了联系,像那种摆平六中高中部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人通知我了,于是我们学校的弟兄们帮黑三报了仇的消息,我居然也是从那帮喜欢传闲话的女生嘴里听说的,这件事情让我悲哀地意识到,组织已经彻底地抛弃了我。但你在一个学校里,总不能没有任何一个立场,不然你就等着被孤立死吧,我在认清这个大形势之后迅速向班级靠拢,终于融合为差生一员,这可能是黑三走后唯一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对这个事情,我的父母和班主任都表示了嘉许,但是他们都不了解,我的心里其实有更大的计划,这个计划常常让我夜不能寐,整晚整晚对着月亮(在有月亮的时候)或者台灯(没月亮的时候)发呆,那就是,我要去寻找黑三,寻找这个失踪的兄弟。这个计划常常能把我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虽然,我也是仰望夜空的,但是我没有一把量角器,不知道自己仰望夜空的角度。我觉得自己很屈原,很离骚,很上下求索。我觉得自己很李白,很梦游,很天姥吟留别。我要把我的寻找过程写成十四行诗,或者,不,要写成史诗。这个思考的过程让我的心灵得到了巨大的升华,想象的能指马达一样驱动着我在臆想中的旷野里奔驰。
所以,在这个伟大的计划要实行的前期,我自然要保证其他的一切事情都顺利,不要干扰我的计划。我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的大计划,或许,所有人都忘了有黑三这个人了。我有点沮丧,难到我非要通体散发神圣的光芒,你们才知道将有大事件发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