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时候黑三在,我也不会乖乖认,眼看这落单的局势,我跟在一群叽叽喳喳讨论偶像剧的女生后边溜出了学校,那叫一个惊悚。我从来不看黑帮片,那里面的打人场面实在太艺术了,一点都不真实,你们还真以为黑风衣黑墨镜被打的时候血流得跟玫瑰花一样、主角阵亡的时候还有人给放白鸽、还有漂亮姑娘在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唤“不要打他”呢?我作为一个长期打人也长期挨打的人,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屁!我亲眼见过被打得尿裤子的。鉴于上述情况,我的逃跑也是有情可原的。
我尾随这帮女生进了人越来越少的街道,她们发现了我忽然变得警觉起来,有几个还下意识地往下拉自己的裙子,好像我是色狼一样,我就纳了那个邪闷:怎么那些裙子短得跟皮带快一个位置的姑娘,还能做出一副圣女贞德的惨烈表情?不过爷今天也没工夫逗她们玩了,爷还有正经事,我得去趟黑三家,看看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黑三的家肯定是文艺片导演喜欢的那种地方,拆迁区,支离破碎的,就黑三家的小破房子还屹立不倒,墙上写着个大大的“拆”字,其实不仔细看,都很难发现他家,房子跟旁边已经拆了的房子没什么区别,一样破。他们家的房子之所以屹立不倒主要还归功于他疯狗一样洒脱的老妈,每次开发公司的人来要拆房子,他妈就脱衣服上房破口大骂,直到把开发商派来的文质彬彬夹公事包的工作人员全都骂得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为止。黑三跟我说过,其实他妈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房子是违章建筑迟早要拆的,但是他爸爸治病到办丧事借的钱还还不上,哪有钱换房子住。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站在这片满目疮痍的拆迁区时由衷地产生出了这么一点点想法。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到黑三他们家里去,这个时候,黑三妈妈正和班主任在门口说话,旁边的蜂窝煤炉子上坐了一壶开水。
“老师你要帮帮我们,千万不能让小三子被抓起来。”黑三妈妈说着还抹了眼泪。
“学校已经出面跟那孩子的父母说过了,他们暂时还不会让公安机关介入,你要准备一些钱,把人家的医药费给交了,现在在危重病房,一天就是三千。”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头大:不如让他去抢了。我本以为黑三妈妈会疯狗一样破口大骂,可是她居然如同一个持家有道的贤良妇人那样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唉,谢谢你老师,我尽量想办法凑,你一定替小三子讲讲好话。”
“那是一定的,出了事学校和我都有责任,你管住他不要让他乱跑,这些天按时来上学。”
我见这架势也没敢去找黑三,就直接回去了。整个下午,都是各种主任找我谈话,让我复述经过,我反复强调自己只不过是个壮声势的根本就没动手。最后各种主任置我于无奈,于是我知道,黑三也是这么说的。我愈发觉得这个兄弟一定是被他们联合起来给迫害了,不然怎么能一直不出现呢,他们一定是给他用了老虎凳上了辣椒水,可我这个兄弟就是好样的,怎么也没有把我招出来,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还抹了一把混杂着眼屎的眼泪。
下午,黑三终于出现了,不过不是在学校,而是在我家,他背了一个破书包,他对我说,兄弟我走了。我说你去哪啊?他说我去外面挣钱去了。然后,他就背起那个破书包走了。我很想把这个场景描写得诗意,但时至今日,我回想不起那个下午的任何一个有用的细节,我只记得大致是那样一个春末夏初的下午,我的兄弟黑三,背着他的破书包在我家的门口匆匆出现,匆匆交待给我几句话,又匆匆地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这强大的诗意感情震慑,无力再问出一句,只是目送他到门口,然后从楼上的阳台里看我的兄弟黑三一直向那火红的夕阳里走进去,幻化成一个剪影。我才不是什么文艺青年,黑三,你他妈是个诗人。
他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