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同事是新安酒家掌勺的胖师傅,有亲戚在西德,回国探亲时没送别的,就送他一辆单车,特轻便,平时看得像宝贝一般,谁也不借。这会儿见有病人,又是乔小七向他借,勉强答应了。将车交给乔小七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惟恐给他弄坏。
借了车,把韦一平载上,慢慢往前推。往岗厦西有两条路,一条比较近,但是道路凹凸不平,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另一条比较远,却是新修的水泥路。因为怕韦一平颠簸,乔小七特意选了那条较远的路。
折腾了半夜,两个人才到家。一进家门,乔小七就变成了软脚虾,脸色涨红,汗水直淌,贴着墙根动弹不了了。再看韦一平,病全好了,腿也不软了,胸口也不痛了,比小伙子都精神。
何守义早备好酒菜等他们,一见韦一平就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韦一平笑着说:“是块好料。”此时,乔小七再笨也明白,这是在故意折腾他;换句好听的话,就是在考验他。
韦一平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安慰他说:“别怕,不是白折腾你。”吩咐道:“给我拿十只鸡蛋。”
拿来鸡蛋,韦一平往天井一站,动作变得无比轻灵。他刷地一抖膀臂,那鸡蛋犹如箭矢冲向天空,然后像流星般疾速坠落。说时迟那时快,韦一平两手如风摆荷叶,唰唰一抓,将坠落的鸡蛋一一夹到十指之间,快得犹如舞台上的魔术师。
乔小七心中一阵激动,知道这是要传他师门绝技了,顿时忘记了所有的疲劳。自从那天小师妹露了一手之后,他就盼望这一天。
只听师父何守义说:“小七,我虽然教你练功,却并未叫你行拜师礼,你知道缘故吗?”他面色一整,道出原因。
却原来他这一门属江湖上的“义盗派”,介于正邪两派之间,专取不义之财,济世救人。这一门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民国时期的“燕子李三”,当年他曾大闹北京城,皇宫内院来去自如,手铐脚镣锁不住他,恨得一干军阀牙根发痒。后来李三被朋友出卖,才被捕入狱,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由于这一门修的是“盗术”,所以收徒甚严,规定每个师父最多收三个徒弟。反复考察其德行,才能行拜师礼。惟恐误收匪类,坏了名声。
到了何守义这一代,更是律人律己甚严;因为他“抗过美”,“援过朝”,思想境界自然高人一等(那时候的人确也如此,尽管生活贫困,作奸犯科的却少)。所以,信奉“盛世则隐”的门规,从不轻取一砖一瓦。
何守义一字一句说出来历,乔小七听了顿时醒悟。他早就猜想师父不是一般人,想不到有这么深的渊源。
他对何守义“盛世则隐”的观点非常赞同。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师父这般本事,却甘于过平常生活,由不得他不佩服。
师爷韦一平在宝安县住了三五天,便告辞而去。乔小七正式拜师,开始学习本门秘修“盗术”。既然是秘修,就不能让外人知晓,所以一般选择半夜授功。
为了方便起见,何守义干脆叫徒弟搬到家里住,在客厅里打地铺。他没有看错人,乔小七果然是个奇才,悟性特高,一点就透,不到半年,便已登堂入室。
常言道,一入江湖愁似海。既入江湖,它就不会让你过消停日子。即便在风平浪静之下,也隐藏着万般险恶。
半年之后,乔小七就领教了江湖的险恶。
那是八月份的一个午夜,师徒二人正在月光下切磋技艺,突听墙外隐约传来劈啪声,仿佛有人放鞭炮。
当时乔小七没在意;师父却脸色突变,竖起耳朵,足足听了有两三分钟。他对乔小七说:“你先睡吧,我到街上买包烟。”说罢打开宅门,急匆匆走了出去。
乔小七觉得奇怪:半夜买什么烟,肯定有事瞒着我。但他没往坏处想,自己又踢了踢腿,见师父还没回来,便冲凉回屋睡觉。
大约是在凌晨时分,乔小七被尿憋醒,上厕所路过师父房门,隐约听到里面传出抽泣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趴在门板上。房内果然有人哭啼;乔小七顿时起了好奇心,推门而进。
只见灯罩半掩之下,师父跪在床前,手里捧着一件东西,正在低声细语。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听到门响,何守义警觉地站起身,将手中的东西一藏;他见是乔小七,似乎松了口气,示意他到跟前来。
床上躺着一个人,面色蜡黄,已经停止呼吸。此人正是师爷韦一平。
乔小七一见大惊,半年前他还……这会儿怎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在腿上掐了一把,确信这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听到墙外的劈啪声,何守义就觉得不妙;他是打过仗的,知道这是枪响。
半年前韦一平和他说过,他去广州访一位老朋友,此次去可能凶多吉少。
掐指一算,韦一平该回来了。所以听到枪响,何守义就担心起来,因为枪响的方位,正好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
何守义果然没有猜错。当他赶过去时,韦一平胸脯上一滩血,已经昏迷,子弹穿胸而过,眼看着就要断气。
情急之下,何守义撕开衬衫,帮他包扎伤口,背回家中。
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一激动,也没考虑后果。只是怕有人跟踪,沿途绕了几个弯,确信后面没尾巴,才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