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们把各人手里的毛都放下,堆在一起,一时间,竟堆起好大的一堆,连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毛被拔下来。先前各人手里拿一点儿,不显山露水,看不出啥,还都觉得自己拔得太少,这时候忽然堆在一起,竟是那么大的一堆,他们也都害怕了,觉得闯了大祸。我问张区长,这些孩子咋办呢,把他们抓起来的话,没地方关他们,还得让人给他们送饭呢。才说完,我看到张区长的脸上有些灰灰的。他说,我没说要抓他们,我只是看见这种损公肥私的事情生气,真生气呢。
于是,我也警告那些孩子们,以后不能再拔,一来不能从小养成沾公家便宜的坏习惯,二来,牛也疼呢,不要以为它们就不疼,它们只是不会说罢了。不信拔拔你们自己的眉毛和头发,看看疼不疼。我说完以后,孩子们都轰的一声跑了,我听见张区长叹了一口气。那些牛还在若无其事地低着头喝水,好像拔的不是它们的毛。
从上游下来,张区长慢慢地走着,脸上还是那层灰灰的神色,我想安慰安慰他,可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话,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他往哪里走,我也往哪里走。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他说,实现共产主义,说说容易,实现起来太难了,人们身上的私字就是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黑洞,一根草,一根毛都想着要拿回自己的家里去,拿回去了就觉得高兴,一家人暗自窃喜,窃喜又从这个世界上捞了一把。德龙啊,无论是报纸上还是实际中,平时我们常说人民群众,广大人民,听起来多好,朗朗上口,欣欣向荣,一点儿毛病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呢。
他看着村中的高低不齐相互错落的房屋,他没有叹气,但是,我却觉得听见他的心里又在叹气,叹息声有的只有铜钱那么大,有的却要比南瓜的叶子还要阔大,一张一张地落下来。我站在他的旁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看了看天色,小心地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张区长,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了。”
说完后,我立即就又有些后悔,我怕这样的话又让他生气,说我别的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饭。但是,我很快就发现张区才长没有生气,也没有不高兴,而是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跟着我走了。他说:“吃吧,也只能吃饭了,不吃饭又能干什么呢?”这让我一路上都觉得又吃惊又高兴。张区长啊,我真是摸不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