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上卷 第八章(3)

我从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在村里当干部,当了几十年,中间有几年下去了,后来又上来了,那情形有点儿像是在水里游泳,游着游着,忽然咕咚一下沉下去了,别人都以为你淹死了,议论几句,很快也就把你忘了,别人继续游别人的,就像从来没有过你这个人似的,一切也还都照旧,没有丝毫的异样。不知又过了多久,你突然又哗的一下冒出来了,重新翻上来了,大口地喘着气,一头一脸的水,一身的苔藓和泥……别人忽然也又想起来了,哦,还有这么个人呢!惊讶也确有些惊讶,不能说一点儿都不惊讶,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但似乎也不在意料之中……这种事说起来挺平常,像是一个笑话,实际情形却有些吓人呢。

我第一次工作就是帮助干部们把那些不愿意加入农业社的落后分子们从他们的家里动员出来,让他们去入社。说是动员,其实不光是用嘴说话,还得用手,甚至还会用上其他更复杂更麻烦的办法,有些时候手比嘴要管用得多,用嘴做不到的,用手却能做到。当然,手上要是没有力气,那也是不行的,力气小了都不行,不可能让他们从家里到了外面。用一些计谋把他们从家里哄骗出去,也不行,很快就会被识破,脑子反应慢的也能转过弯儿来,转过来就不行了,计谋失灵,以后再也不能用了,那种时候,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处处都防着你呢。你随便抬一下手,他们都会扑愣愣地往旁边闪一下,以为你又要上来捉他;你回头朝身后看一下,他们马上也踮起脚伸长脖子跟着看一下,以为你身后还跟着人呢。没闹过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每一个人都是不好闹的,都难闹得很呢。

一个名叫杨秀秀的老头问我:“是自愿的么?”

我说:“是自愿的。”

杨秀秀说:“那我不自愿。”

我说:“那不行,你必须得自愿。”

杨秀秀说:“真是不讲理,真是不要脸,还有这样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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