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上卷 第八章(2)

葛修文的母亲,一个不识字的妇女,有一次偶然在学校里的墙上看到了那幅头像,立即惊呼道:“啊呀!那不是你姥爷么?”葛修文有些害羞地拽了拽他母亲的衣襟,对她说:“小点儿声吧,什么姥爷!那是列宁。”也不知列宁是谁,仔细一看,一研究,才知道果然认错了人,果然不是孩子他姥爷,那人的衣裳首先就穿得有些怪呢,脖子下面平白无故地鼓起一大砣,从未见过那样的穿戴呢。知道不是了,可还是有些疑惑,有些嘀咕,有些不死心,怀疑墙上那人是不是孩子他姥爷早年间失散的一个兄弟,因为实在是很像呢,太像了。

刚解放时候的人们都是实心眼儿,一根筋,一就是一,决不会说成是二,甚至八,完全不像后来的人们那样,心里想的是一,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二,甚至二十,二百;明明是白的,非要说成是黑的,紫的,让你防不胜防,完全没办法,完全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要想听到一句真话,比登天还难,已变成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求和妄想。

所以,把列宁认成是自家的亲戚,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就只是认错了,其中绝没有要爬高枝,攀龙附凤的意思,绝对没有那一层意思,难道还会想着要靠那个长得像孩子他姥爷一样的人沾些什么光,得些什么便宜么?她们没有那么想过。

好多的妇女不认识字,不少人听不懂广播里的话,所谓的普通话,对她们来说却是非常不普通,非常难懂,有些奇崛,有些高出她们的生活,有些高耸入云呢。她们知道自己够不着,离那还很远,所以也从来不去够,想也没想过,云里的东西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肯定有人会和那么高的东西有关系,但不是她们。平时她们最多站在树下,把树上的已经红了黄了的李子杏摇下来,把洗过的衣裳搭起来,最多到房顶上把在下面切好的豆角和葫芦晾起来。站在房顶上,那已经让她们觉得很高兴了,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甚至能让她们当中的某些人看到十几里以外的她们的娘家,看见她们小时候就在流淌着的河水,看见开满野花的山坡和蓝色布景似的远山,还和从前一样,一个牵着驴在路上走着的小黑点,没准就是她们本族的一个兄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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