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我这样说,老四有些沉重地低下了头。天快黑了,还有人在操场上练习刺杀。一大队屋顶上的一挺重机枪蒙在一块布里,猛一看,像是一个人披着毯子坐在那里。
在苏区茫茫的暮色中,老四对我说,他也觉得他自己很不争气,像是一个饿死鬼转世,总是会注意到吃的,别的东西倒常常忽略,别人不留意的,他也能注意到。对于这一点,他也骂过自己,深深地痛恨过自己。
“说不定前世我真的是饿死的。”
“什么前世后世的!一个红军干部怎么能这样说?你都注意到什么了?”
“我说了,你不要骂我,要允许人改正错误嘛。我注意到,从咱们学校往西南方向走一两里,有一片橘树,树上的橘子已经很大了。从学校出去,往东,下了坡,再过了一片坝子后,在那个旧教堂的旁边,有一家客栈,客栈的隔壁,有一个四川人开的饭馆,门面虽小,可手艺不小,全是我们的川菜。那天回来时,我的脑子里一路上都装着那些东西,赶也赶不走,红油、辣子、猪肚、蹄膀、回锅肉,劈里啪啦地在热油里尽情地翻滚着,我的脑子里完全就成了一口熊熊燃烧的油锅……我像一个未满周岁的娃儿,一路上口水不断……”
说着,他忽然停下来,朝四周看了看,然后用很小的声音问我身上还有没有钱。我在身上摸了一下,好像还有一块钱。没想到,这却让他兴奋异常,他用乞求的声音鼓动我,去把那一块钱花掉,让那位四川老乡炒两个菜给我们,再来几碗饭。又当着头顶上面的天向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花完这一块钱,吃完这一顿饭,保证改掉自己的那些毛病。见我在犹豫,又说,那一块钱装在你身上也是个麻烦,说不定哪天就丢了,就算不丢,让别人看见,也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会引来祸端。我得承认,是他后面的那几句话触动了我,让我觉得背后忽然一凉,头皮竟有些麻,又有一种绷紧的感觉。于是,我对他说,现在天还没有全黑了,等再黑一黑再说。听见我这样说,他压低声音,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喜悦,对我说,对头,还是你这个做连长的想得周到。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被束缚起来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