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了嘉庆末年的时候,我已经又是一个快二十岁的年轻人了,我只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姓倪,却不知道父母是谁。离家的时候,正值春天,一位私塾先生没有要钱,白送给我一个名字,叫倪春。他说,人活一世,哪能没有一个名字呢。来招兵的也说,得有,没有名字就不能登记造册。我有什么说的呢,我当然也盼望着有。我把那个名字反复地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我觉得很好,念完一遍还想再念一遍,我要永远记住它。
当我念的时候,就在想:“那不是别人,那就是我啊!”
我从余姚乡下被招兵的招到杭州来当兵,看守城门。我和另一个名叫黄世充的弟兄共同掌管着杭州西门的钥匙,一大串如漆似墨的铁,叮当有声,哗啦作响,除了它们本身的硬质,它们发出的响声也给我这个从未出过门的人的身上增添了不少的胆量和勇气,让我比刚从乡下出来时勇敢了很多,每次手里拿着钥匙往城门口走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身上布满了山脉一样的力气,在嘭嘭地鼓胀、跳动,甚至会有一种巨人的感觉,觉得杭州城的西门有我这样一个巨人来把守,多少年都会铜墙铁壁,金身不坏,万无一失。拿着钥匙的时候是这样,不拿钥匙的时候,把钥匙重新挂回到墙上,就不是这样了,明显地觉得身上的那种山脉一样的力气和胆量像钱塘江的潮水一样在逐渐退去,回落得很快,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一万个人也很难守得住一个城门,觉得自己缺少凶狠。每天天一黑,我们就把城门关了,上了锁。在城门口附近的一间青砖的小房子里,我和黄世充两个人轮流值日,逢单日是我,逢双日是黄世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