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上卷 第二章(3)

那年冬天,江南大雪,梅花开得正艳,我想去踏雪寻梅,但是被儿孙们拦住了,他们把我按在一张太师椅里,只让我用眼睛看雪,用鼻子闻梅花的清香,却不让我到处去走动。于是,我就只好用眼睛看雪,用耳朵听雪,看见雪像丝绸一样在飘舞,漫天飘舞,飘到哪里,哪里就响成一片。梅花下面有歌声,十分纤细的歌声,不用心听是听不见的。有人在我的脸前低声说:“爷爷,看看就回去吧,天又阴了。”我在心里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我还没看够呢。回去干什么呢,回去也是个睡觉。远处的雪地上也有一些人在观赏梅花,还有人把梅花拿在手里,放在脸前。我认出那些人里有巡抚钟文焕、蓝进士、翟总兵,还有姜十堰,他穿着一件丝棉袍子,站在雪地上,一副站不稳的样子,但脸上却浸满了笑容。是的,那个把一枝梅花拿在手里,不时地又放到脸前的人就是他,姜十堰。他们几个人站在一起,让我觉得有些吃惊,远远地看着他们,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像是在哪一点上出了毛病?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但我一时又觉得有些理不大清楚,雪在我的脸前轻纱一样地挂着,从上至下地垂挂着,我等了好久,一直没有人能替我把我脸前的那道轻纱掀开,撩起来。

有人对我说:“爷爷,该回去了。”

说的正和我想的一样,我点了点头,也觉得是该回去了。

在外面看了两个时辰的雪,回到屋里后却倍感燥热,都已经是十二月的天气了,怎么会这么热呢?我想了半天,想不明白。我让他们脱去衣服,但燥热还是没有退去,依旧在热昏昏地生长着,还要不时地爆出响声,噼的一下,嘭的一声。听见有人说:“这个冬天真冷啊!”这话从何说起呢,我倒没觉得。梅花一枝跟一枝地飘移过来,没见有人举着它们,也没有人捧着它们,自己就过来了,笑盈盈地站立着,一会儿站成齐齐的一排,一会儿又不知不觉地浑成一片,有的靠在一起,有的弯下了腰,香气在它们的中间圆滚滚地隆起,隆着隆着,最顶上的原本合在一起的褶子忽然开了,于是,丝丝缕缕地跑了出来,有的站在原地,慢慢地绕着,有的像是长了腿,安了羽翼,暴露出一身的匪气。

这就是我对那个世界的最后的一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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