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行云里(3)

“去了美国、欧洲、日本、韩国、东南亚……”她很费力地想着她去过哪些地方?也许行到山穷水尽处行兴自消,她也记不得那些碎为微尘的云烟过往了。

“就这么一个人走吗?”

“是啊!一个人。”她理所当然地说。

那么,把家园屋宇之色系为帽沿的飘带,把双亲兄姐的爱语做成行囊的铃铛,把学识书帙卷为攀山涉水的杖,而生命的缘故啊!那乃是永恒的指南。

多少山岩河川、森林曲径行脚过,松与柏或女萝,无言;多少海洋天涛摆渡过,波与浪,无言;多少阴或晴的天空航行过,风或云默默;多少条纷歧的路向陌生的行人质疑,而每一个方向都山穷水尽。

“不想家吗?”

她摇摇头。或许,在异国那座初晨的森林,她自睡袋里醒来,阳光的手已掀走那顶家园的帽,松针缝金阳丝衣为她的桂冠,谁说时间乃一匹无常的布?或许,天涛与海岸边她枕暮色睡下,见海水在白昼化为云霞,云霞于黑夜又回到海洋,她想,一方与十方何异?或许,当她行脚过挨家挨户,听稚子哭啼的声音,闻年迈人母哀挽的凄喊,她自觉不该藏有爱语的铃铛,将它羚羊挂角,送给每一家的屋檐。

然后,行囊、步鞋、两条结绳记事的辫子,她来到台湾。

“我喜欢这里!”她露出一个洁白的笑。

那时,小径两旁绿草如茵,燕子穿梭;我们择一处高的石阶坐下,看天。她自从剪短那结绳记事的发,好像牵牵绊绊都短了,人显得轻松,笑起来也更纯粹。

“我希望多看一点经书,做一个学生。”她严肃地。

很多时候,我看到她与其他佛学院的女学生们在绿草地上“出坡”,她们或蹲或跪专心一意地拔除绿茵里的杂草,她们称这是拔烦恼。梅觉从这儿拔到那儿,她的身子在烈阳下定着,久久不动。有时候,她穿着围裙,在厨房大灶之前忙着炊爨之事洗濯之役;想惠能当年至黄梅参访五祖弘忍,做的也只是后院里破柴舂米的劳役之事。但,更多时候,我看到梅觉在教室里用功着,一盏灯总是点到不得不熄灭的时刻,那时,晚课的梵呗召唤。

若人生如逆旅,谁不是行云?惟寻着永恒生命者,惟能纵身化成一道甘泉,向三千大千世界洒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