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这让奶奶吃惊不小。奶奶说快!去请你舅爷来!舅爷是奶奶的娘家爹。

奶奶的娘家世代行医。可这回世代良医的郝家舅爷十分沮丧,他对杨三说:

“亲家!把孩子送到西南尼姑庙去吧,这孩子不认我的药!”

老杨三阴着脸说,行!

于是笑天的爷套上牛车,拉着奶奶和母亲还有父亲一起去了。尼姑听说是郝家掌柜介绍来的,二话没说,便把银针一根根地扎进笑天的指甲盖里去。七个月大的婴儿抗拒不了刺骨之痛号哭不止。尼姑反倒笑了。尼姑说:“哭吧!你此时多哭一声,今生你便少哭一回呢!”

两个月后婴儿的眼睛睁开了。在那次扎完针返回的路上遇见一个瞎子。

瞎子听见牛车上孩子哭,侧过身叫停车,爷以为他要搭车,便说上来吧!

瞎子说:“我不上去,你下来!”

爷问你要给我算卦吗?算一卦几个钱?瞎子说我不给你算,我问车上哭的孩子是你什么人?爷说是我孙子。瞎子说让我摸摸。奶奶把孙子递过去,说摸吧!瞎子摸了婴儿头脸,又摸婴儿手足,突然啊呀一声松了手,扶住打狗棍,催道:“快把他的生月报来!”奶便一五一十报了。瞎子说:

“这孩子是土命。瓦上土。瓦上土根浅、命硬、心高!”破解道:“根浅最怕连阴雨,好在遇难有扶持,命犯桃花藤缠树,缠不死时天怜之。原是薛地冤孽种,现世来做风流客。三妻六妾八美人,一箫一剑一部诗。”

瞎子说罢钱也不要米也不讨,疯疯癫癫地去了,听得一家人如坠五里云雾中。奶奶把“原是薛地冤孽种”听成了“原是薛的冤孽种”,心下十分震怒,信他吧?哪有风儿影儿?不信,那瞎子距高阳镇九十余里,他怎么知道杨家庄除了姓杨的就是姓薛的?又记住三妻六妾八美人那话,着实恼了,骂道:“由他胡吣去吧,有眼无珠的东西!”

说这话时是公元一九四七年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当时鬼子投降已经两年,而离建国还差两年。待笑天长到六岁去上学,班主任顾老师听了母亲关于瞎子卦辞的学说,说:“二表姐稍候,这瞎子说的薛地原是有的,记得是在腾县东南四十四里,正是我们这地方!”顾老师取出《史记》,在《孟尝君列传》的第十五回中查到了这样一段话:“太史公日:我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日,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顾老师安慰母亲:“我们这地方是出过汉高祖刘邦的地方,地杰人灵,瞎子说他有三个妻子、六个小老婆,还有八个美人儿,说不定你儿子将来是个什么人物呢!”

后来笑天长大,毕业时遇着文化大革命,而后进入工厂当工人,脑子里装的是“斗私批修…‘兴无灭资”的革命理想,怀里揣的是革命的红宝书,哪里会有什么三妻六妾!瞎子的话谁也没有再提过,偶尔母亲记起也只是笑笑,说:“瞎说瞎说,瞎子的话怎能信呢?”不承想时局风云变幻,拔乱反正之后社会改革开放了!

杨笑天的命运亦在不知不觉中沿着瞎子的咒语拉开了悲剧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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