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 孔子(3)

“儒臣”之仕进者岂但明目张胆,效法子张之干禄,或竞不免术近穿窬,为“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之“俗儒”。其能为“雅儒”之不诬不欺者已属难能之上选。孔子欲化小人儒以为君子儒,后世乃每“并与仁义而窃之”,借君子之名以遂其小人之实。两汉以后之儒,谓为荀学,尚不免有过誉之处矣。

第二节 学说

孔子谓“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又谓“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此外如哀公问政,则举文武之方策,自叹其衰,则以不梦周公为征兆。故孔子奉周政为矩范,似无可疑。然孔子既为“殷人”,其思想中岂无“殷礼”之成分,而遂纯用周礼乎?据今日不完全之文献以推论,吾人以为孔子政治思想之中,凡涉及制度之处,殆甚少殷礼之成分。其荡平阶级之教化,或以解放遗民为动机。过此则难于想像矣。其理由有三:

(1)殷之文化,或甚浅演。近代学者或断其尚在石器时代,或谓已应用青铜。其质度必尚质朴,与儒家之理想不合。

(2)即使殷商之文化颇高,周因殷礼,则孔子从周,只间接采用殷礼,并非兼采二种不同之制度而调和之。盖殷亡至是已六百余年。不仅复国无望,遗民殆亦多趋同化。吾人可以下列数事征之。宋为微子旧封,奉殷之祀,宜其保持殷礼。然据《史记·宋微子世家》所载,微子启传弟微仲,微仲传子稽,稽传丁公申,丁公申传滑公共,共传弟炀公熙。“滑”“惠”皆为死后之谥。此后则有厉、鳌、惠、哀诸公。故宋开国四传,即已采用周道之谥法,岂非同化之一例。 《史记·鲁伯禽世家》又载“鲁公伯禽之初受封之鲁,三年而后报政。周公日:何迟也。伯禽日:变其俗,革其礼,三年然后除之。”足见鲁曾致力于周化殷民,与齐太公“礼从其俗为”之放任政策不同。孔子谓“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旧注谓齐伯国余习,故不及鲁。其实齐之殷民余习较深,周化程度较浅,故去道亦较远也。盖周礼在鲁,世所共喻。周道既伤于幽厉,孔子更舍鲁而莫适。孔子生于此周文化中心之旧国,其祖若父殆均仕为大夫,孔子本人即已显然周化。醉心周礼,事极自然。

(3)孔子于殷之礼俗,取舍从违不一,然其所从者似皆个人与社会生活之末节,与政治无直接之重要关系。如《礼记·儒行》称孔子对哀公问儒服日: “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檀弓”谓“殷练而拊,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舱语·卫灵公》载颜渊问为邦,孔子告以乘殷之辂。此从殷之例也。康叔封于卫,周公命以酒诰,足见酗酒为殷民之恶习。《论语·子罕》载孔子自谓“不为酒困”,乡党亦谓酒不及乱。

礼记·表记》谓“殷人尊神。”观殷虚甲骨,更可知殷人之有巫风。《论语·先进》载孔子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对子路问鬼神,而墨子非儒亦以不信鬼神为言。“檀弓”载“殷既封而吊,周反哭而吊。”孔子日: “殷已悫,吾从周。”此背殷之例也。凡此从违均不足据以断定孔子采取殷之政制。

吾人若进而推论孔子思想之环境,则制度从周,更有其必然之理由。孔子虽自知其为殷人,而身既仕鲁,已承认周人之政权。如不从周,岂能举文武之政悉废置而改作。况周因殷礼,郁郁乎文。典章文物不必与殷相反,而更粲然大备。杞宋之文献不足,孔子即欲制度复古,而殷礼无征,亦难资以号召。当时已无殷之“顽民”,其谁从仲尼以抗周而革命乎?孔子尝谓“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裁及其身者也。”

此正足以说明孔子之政治态度为周之顺民,而其政制之主张为守旧。后来儒术之见重于专制帝王,此殆为一重要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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