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关村(5)

我们面对面地打了17个小时,脸都打肿了,结果被这个资本家剥削了1000多块。我掏钱的时候,他执意不收,我差点急了:

“福贵少爷他爸是怎么教育儿子的?赌债也是债。”

然后我们占据了沙发的一头一尾,四仰八叉地睡了20个钟头。十多年前,我和B哥在北大南门的小饭馆里酗了20瓶啤酒之后,也是这么一个睡觉的格局。当时我的前老婆正在和我闹别扭,他则被一个校女子篮球队的得分后卫粗暴地夺走了初夜,大家心情都很沮丧。饭馆老板也不敢叫醒我们,来来往往的顾客只好一边吃着肉丝肉片,一边听我们俩在梦里骂街。

而如今,作为一个改革开放的受益者,B哥的心态就没有那么穷凶极恶了。他霸占了我的卫生间,仔细地刷牙洗脸,往背头上抹了半瓶摩丝,然后坐在马桶上耐心地打起电话来。 拎着裤子出来时,他向我宣布:第一,他刚刚收到一条“内线”,在股市里斩获了100多万;第二,他决定拿出一部分利润,开办毕业十几年后最盛大的一次同学聚会。“同学见同学,就是搞破鞋。”我打起精神来附和他。

因为时间定在周末,地址又是城北一家以奢侈著称的度假村,在北京的大部分同学欣然前往,就连过去跟B哥有仇的几个人都来了。“狠狠地吃丫的、喝丫的、叫小姐日丫的”,我这么劝那些家伙。应该说,那次聚会的一切环节都很完美,鲍鱼烧烤吃得我鼻血都快流出来了,不完美的反而是我们这些同学。让人诧异的是,原来很有意思的一帮混蛋,现在怎么变得这样面目可憎、索然无味——不光是别人,就连我也如此,常常干坐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举杯:“都在酒里。”而我分明看到,酒里融化着这些词语:无聊、衰老、认命。这就是生活酿给我们的毒酒,而我们必须一饮而尽——或者说同归于尽。

更让人失望的,莫过于出席的女宾。有人说女同学是世界上老得最快的人,这的确是真理。就连过去几个全校著名的“破鞋”,如今也无可避免地凋零了。破鞋旧到一定地步,反倒生出了古董般的傲慢,她们自己凑成了小圈子,喋喋不休地聊老公、聊孩子,和男同学的交往仅限于与一个重点小学的“校长助理”讨论择校费打折的问题。

到了集体泡温泉的时候,又变成我和B哥这对难兄难弟缩在小池子里躲开众人。“我是不忍心看她们,都能想象出耷拉成什么样儿了。”B哥恶毒地骂着曾经觊觎过的几个女生。

“我们都得承认自然规律。我怀疑,牛顿发现地心引力并不是因为苹果树,而是见了一个分别多年的老相好。”

“老了,都老了。”B哥居然露出了老年痴呆的神态,连嘴都歪了。

“我不同情你,我还没老。”我突然于心不甘,披上衣服从他身边蹦出去,脚一滑,差点摔到地上。

经过仍在扎堆聊天的女同学时,我听到她们正在说我前老婆的事儿。一个娘们儿信誓旦旦地说她“现在保养得特别好,还那么瘦”,而且“快和一个德国裔美国籍的投资公司副总裁结婚了——是个老头儿”。据说我前老婆又换了一个法文名字,叫“索菲”。看到我走过来,她们也没停嘴。我怀疑她们简直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当天晚上,我没和别人打招呼,就独自开车回了市区。驶过四环路旁边的一家商场时,看见几百个青年男女正排着大队,等着兑换网上买的便宜电影票,许多男孩把女朋友裹在大衣里,坚韧地仰望着街上的霓虹。这场面是多么让人心碎啊。

我掉了个头,把车开到单位楼下,像做贼一样钻了上去。在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摸索了十来分钟,我终于撬开了人力资源部一个同事的抽屉,在两盒“六味地黄丸”底下找到了前两天收到的应聘者简历。借着手机的微光,我费力地从两寸照片上分辨出了那张“桃儿脸”,然后照着她留下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你还好吗?在干嘛呢?信息发出去后,我才想起看那姑娘的名字。原来她叫姚睫,是睫毛的睫,不是清洁的洁。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一定经常对别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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