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1)

突围喜马拉雅(扬长)

晚年的博尔赫斯陷入了苦恼,因为他走不出自己建造的迷宫。在那篇着名的短文《博尔赫斯和我》里,他发现有两个博尔赫斯,甚至搞不清两个人中,谁才是真正的自己,这让他深感不安。他埋怨道:“与他的书籍相比,我在许多别的书里,在一把吉他累人的演奏之中,更能认出我自己。”这位一生致力于修建文学迷宫的老人,到头来自己也深陷其中。而另一位作家弗兰茨·卡夫卡,在他的《城堡》里也表达了类似的困境,只是跟博尔赫斯恰好相反,他面对的是一座永远走不进去的城堡。在日记里,灰心丧气的卡夫卡这样写道:“我将不顾一切地与所有人隔绝,与所有人敌对,不同任何人讲话。”

实际上,每一个执着于写作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困境,在内心深处,都有一座走不出的“迷宫”,或一座进不去的“城堡”。作为西藏军旅作家,凌仕江给我的感受正是如此,只是他面对的,是来自喜马拉雅的围困。

我们应当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在那些书写西藏的人群中,要么是走马观花的匆匆过客,要么像过冬的候鸟,把西藏当做一块不错的跳板。从没有一个人像凌仕江一样,把青春和信仰都埋进这片土地,并像大树一般获得了持久的生命力。于是当他将内心的西藏呈现到作品中时,注定了与众不同。如果说那些马背上的西藏、车窗里的西藏大多是养在玻璃瓶中的鲜花,那他笔下的西藏则是茁壮生长的树林。风景在他的笔下退却了,风景之下的树根和泥土却隆出了地面。

然而,当我们津津乐道他的作品时,没人知道,由于常年坚守西藏,每天看见的是走不出的连绵雪山、荒凉的土地、晒得发红的皮肤,这种特殊的环境,直接影响了人的精神生活,致使内心沙化,情感的水土流失。难以言说的恐惧像怪兽一样,潜伏在心里。其实,每一个西藏军人的精神深处,都有着这样的感受,遥远、孤独和隔阂之感折磨着他们。但凌仕江不但是个军人,更是个情感丰富的写作者,敏锐的触觉像昆虫头上的触须一样,使他更易觉察到周围的动静。因此,他曾这样对我讲:“喜马拉雅是走不出去的了。”

这句发自肺腑的感叹,对那些生活在充满泡沫和喧嚣的都市人而言,也许觉得不可思议,但每个扎根西藏的人,却深信不疑。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无边和庞大,当渺小的个人置身其中,难免沮丧,难免困惑迷茫,难免发出走不出的叹息。因此不难理解,在凌仕江早期的作品中,会出现这样一些充满况味的标题:《苦读珠峰》《握一把苍凉的阳光》《荒诞的荒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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