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再一次,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一样,我径直走过戴比和亚历克斯的门口,走到走廊深处的最后一扇大门面前。那个门上没有铭牌的房间。
我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上去,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声音。这个房间是空的。我伸手扶上面前黄铜的门把,轻轻拧动。
其实我并没有抱任何希望。空房间一般都是锁上的。我记起自己第一天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事先接到了邮寄的钥匙。学校不会任由这些房间大敞空门,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想让学生免费留宿。
但是当我转动门把的时候,咔哒一声,这扇本该锁上的大门竟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现在是九月底,树上的叶子都落了下来,伦敦已经很冷了。但是当我打开大门的那个瞬间,一股暖风竟然从门里涌了出来。就好像初夏时节那种柔和的晚风,混合着蜂蜜与栀子花的味道,缓缓包围了我。那是一种古老而怀念的馨香,像温暖的潮水般,通过每一个张开的毛孔,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感觉晕眩,但是并不痛苦,更像是某种微醺之后的沉醉,就好像我正躺在初夏傍晚的塞纳河畔,看柔黄的半月轻轻拂过树梢,看天鹅在开满睡莲的湖水中交颈缠绵。
仿佛有什么正在风的源头召唤我,我迎着风的方向跑过去,眼前是一卷用罂粟花瓣铺成的地毯,就在我脚前一直旋转着滚落下去,再在远方重复出现,攀升、坠落,不知疲倦也没有尽头。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些黑暗而寒冷的楼道,我在铺遍红色地毯的楼梯间奔跑,不停地奔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世上并不存在任何鬼怪。但其实这里既不寒冷,也没有任何不好闻的气味。只有更多的罂粟花瓣,无数的罂粟花瓣,它们沸沸扬扬地从头顶洒下来,洒下来,淹没了所有的楼道和阶梯,像春日的樱花,秋日的枫叶,像一场寂静而浪漫的赤红色冬雪。空气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暖和缅怀的味道。
就在楼梯的某一个拐角处,黑暗之中的黑暗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有人在那里等待我。
我乱了脚步,惊呼着跌入来人张开的怀抱,但马上就被一种熟悉的香味和安全感所淹没。我仿佛回到了家,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回到了父母身边,他们用慈爱而温厚的大手抚慰我,紧紧地拥抱我,告诉我天亮了,所有可怕的想象和梦魇都结束了。
我安静下来,抬起头,但是却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孔。是楼道里太昏暗,还是我离得太远? 我努力仰起头,想看清楚他的脸,但是只看到了两颗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像猫眼一样闪闪发亮。
从哪里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惊天动地。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打碎了。
真的吗?
一片刺目的白色刹那间划破了黑暗。天空中降下一片纯白色的羽毛,像雨滴一样落在我扬起的脸上。我看到面前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腾空而起,像利剑一样刺破了整个灰蒙蒙的世界。
周围突然大亮。白色羽翼无休止地膨胀,就好像在飞机上看到的那种纯白色刺目的云层,层层叠叠,遮天蔽地,像蚕茧一样吞没了整个世界,吞没了我。
光线实在太强了,我本能地伸手挡住光,过了几秒钟,才慢慢从指缝中分辨出头顶那盏光华灿烂的水晶吊灯,还有灯影下那对熟悉的蓝色眼睛。
“早安,奥黛尔小姐。”蓝色眼睛的主人微微躬身,用他一贯的恭谨和礼貌对我说,“您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