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说到这里,袁世凯却连连请他品尝香茗,说这香茗是春上杭州新产的,由友人送来不久。进而他又说:“老师创办通海垦牧公司,甚有成效。然围筑及开垦海滩工程浩大艰巨,何不治理淮河?在陆地种棉,学生以为更加合算。”
张謇见袁世凯有意把话岔开,并不理会,进而说:“慰庭,我从沪赴汉前,就与同人汤寿潜、沈曾植、赵凤昌等联袂上书摄政王,劝其迷途知返,建议起用汉大臣之有学问阅历者,共拯危局。”
袁世凯一听提起摄政王载沣,便想起廷议时被他用手枪顶住自己的情景,想起自己被开缺回籍时的惨状,淡然一笑说:“摄政王不是已开复翁相的原官了么?翁相乃是先皇帝之师,当是最有学问最有阅历之汉大臣。”
张謇这时有些不悦了,正色道:“慰庭,老夫告诉你,此行去京城,老夫将觐见摄政王,面陈忠告,请起用你。汉族大臣,刘岘帅、张香帅二人已先后辞世,担大任者唯你是赖了。你还顾左右而言他做什么。”
袁世凯见张謇推心置腹,便不再谈吐闪烁,以恭敬的口气说:“有朝一日蒙皇上天恩,命世凯出山,我一切当遵从民意而行,即遵从您的意旨而行。世凯在此相求老师,须在摄政王面前告明我之效忠朝廷的诚意,并求老师鼎力相助。”
二人谈至近晚,袁世凯特筵宴相待,向张謇频频敬酒。至午夜时分,他才命人用大轿将张謇送回车站。当张謇登车时,已是曙色微茫。陪同他北上、等候在车上的雷奋、孟森等人忙问情形,张謇兴奋地说:“慰庭毕竟不错,不枉老夫此行!”
袁世凯送走张謇后,竟一夜毫无倦意和睡意。他想及鄂督端方将奉朝命前往四川讨平保路军,曾致函自己问策,便步入书房,在书案旁坐定,捉笔展纸给端方回信。他在信中并不表任何建议,只是说川民无理取闹,亦足见人民程度太低;而自己常患头眩心悸,体已衰朽,不足再言功名事业。
然而端方得信后,立马往彰德与他密谈,并面交邮传大臣盛宣怀的书函一封。袁世凯接过一看,只见信中云:“方之历朝贤将相,罕有其匹。际此时局益艰,跂盼东山再起,宏此远谟,岂异人任。”读到此,袁世凯心中又是一阵惊喜,但他回信时仍以自己右足右臂病痛、心悸失眠为由谢绝盛宣怀的期望厚意,说自己愿长作乡人,以了余年。不过,当端方因入川事向他讨策时,袁世凯毫不谦让地讲了起来,授以成功之计。末了,他又提出与端方结成儿女亲家。而端方亦颇为愿意,并加紧为袁世凯出山奔走出力。
转眼间,袁世凯五十二岁寿辰日、农历辛亥年八月二十日到来了。这一日正好是公历1911年10月11日。这一天,洹上村宾朋满座,袁世凯的心腹亲信赵秉钧、张锡銮、倪嗣冲、袁乃宽、王锡彤等都前来为他贺寿。袁世凯在养寿园大摆酒宴,还请来戏班助乐。
筵宴中,突然他布置在鄂的坐探电报革命党在武昌起义,武汉三镇失守。消息传出后,满堂宾客相顾失色,惊恐中人们已无心祝寿,于是剧宴皆止,众宾客转而议论起武昌变乱之事来。赵秉钧说:“举事者兵不过数营,鄂督必能镇压。再说,同盟会首领孙中山、黄兴均不在鄂,兵无统属,不会不败。且乱事者志在掠夺,三两日间,大兵压境,就会一哄而散。”
说罢,他把目光投向袁世凯。袁世凯却不作一语,只是掀髯微笑,且面露傲色。他首先想到的是去年夏天许长义为他批的八字:辛亥八月节自己官星要动。
倪嗣冲见了说:“不知袁公对此有何见教?”
袁世凯平静地说:“武昌之乱,非洪杨可比,不可等闲视之。湖广总督瑞澂与第二十镇统领张彪都是无能之辈,何以能平定叛乱?摄政王载沣少不更事,内阁总理大臣奕劻昏庸贪鄙,皆无奠安大局之能力。闻革命党人以中华民国称号发布檄文,其志在不小。不日指戈北向,复克中原,亦未可知。”
倪嗣冲便说:“看来,此事非袁公出任艰巨不可。”
袁世凯却连忙摆手,叫大家勿谈国事,进而他示意旁人散座,与几位心腹谈于密室。
进入密室后,倪嗣冲即进言说:“天下大乱,民无所归,捷足者先登,袁公何不效汉之孟德?”
袁世凯心中早就有称王称帝自开局面之想,只是认为时机未熟,他听了倪嗣冲的话后,微微一笑说:“嗣冲所言差矣。我今以废黜之身,病残之躯,岂能作入相之思?”
袁乃宽这时说:“若摄政王请公复出重掌兵权,公应当仁不让。”
袁世凯仍默然不语。等众心腹散去后,他急令亲信火速进京,向奕劻送去了二十万金。
陆军大臣荫昌无法统率北洋军,摄政王载沣不得已发谕起用袁世凯
弃城而逃的湖广总督瑞澂与第八镇统领张彪将武昌被革命党一举攻克的噩耗电奏摄政王载沣后,清廷举朝惶惶。内阁集议时,众大臣一致主剿。载沣准内阁所议,急命陆军大臣荫昌为钦差大臣,率清军两镇乘火车往湖北镇压义军;又命荫昌节制调遣湖北军队及赴援各军;还命海军提督萨镇冰率海军会同长江水师往援。
荫昌本是庸才,他虽在德国学过陆军,但从未带兵打过仗。由于陆军部未直接统辖一兵一卒,于是他向载沣请旨,命军咨府正使冯国璋为军统,抽调已赴直隶永平参加滦州秋操的吴凤岭所辖的第四镇、王占元所辖的第二镇第三混成协、李纯所辖的第六镇第十一协这些北洋主力,新编为第一军。因见征讨军武器精良且训练有素,荫昌并未把武昌的事情看得很严重,他认为大军压境,平叛将指日可待。当他率全体幕僚在北京西车站登车南下时,邮传大臣盛宣怀追至车上,将汉阳地图一纸面交荫昌,并请下令前线军官,进攻汉阳时保护铁厂使少受损失,即赏银十万两。盛宣怀下车告别时,荫昌高声对他说:“你就预备赏钱吧。”
然而南征官兵登车后,乱哄哄的一片,官找不着兵,兵见不着官。粮饷、弹药等物资短时间内亦难以筹集和调拨。入鄂的先头部队因等候弹药,无法向前推进。更头痛的是,归荫昌指挥的北洋军官兵全系袁世凯的旧部,心目中只有袁世凯,对他阳奉阴违。荫昌无法调遣指挥军队,只得电奏摄政王,告明曲衷,并要冯国璋急速筹编第二军。
载沣得荫昌电奏后,焦急不安,又把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及协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召入朝中商议军务,尽管他知道此三人除了劝谏自己起用袁世凯外别无平乱良策。早在武昌被革命党攻克之日,奕劻、那桐和徐世昌就一致奏请起用袁世凯,尤其是那桐,他一再谏请启用袁世凯领兵前往,说非慰庭不能当此大任,甚至以自家的性命担保。载沣因对袁世凯怨恨难消,一听说起用袁世凯,便火从心头起,冲着三人发脾气,予以严厉申斥。载沣的发火,气得那桐提出要告老还乡,而收了袁世凯二十万金重贿的奕劻则称病不朝,徐世昌虽然上朝却唉声叹气或不言不语。这一次,三位正副总理大臣接到进宫急议朝事的传令后,都故意慢吞吞,以致载沣等了两个多时辰,三人才颠颠颤颤进得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