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榕树下的三栋屋(6)

四、修复的不仅是房子,更是纯粹的历史

作为在南中国海迅速崛起的一座国际化大都市,香港算来不过百余年的历史,而新界等地的人类史,虽说可以一直追溯得很远,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但说穿了,也只是东莞历史的一部分。对于彼岸的香港,东莞就是他们的故乡。从东晋咸和六年(331年)起,香港就隶属于当时的东官郡,后来很长时间都隶属于东莞县。现在六百多万香港人,一大半都能在东莞找到根。如果不是英国像海盗一样明火执仗地入室打劫,香港也许和他们打劫未遂的虎门一样,迄今还是东莞南海湾的一个重镇。东莞人一说到香港,就像说到自己的亲人,而香港人回到东莞,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若要说到香港历史文化的独特性、不可重复性,还是从英国殖民开始,才变得那样多元而复杂,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特内涵和外延。这是内地的任何一个城市不可比拟、也不可替代的。对这些围村、围屋、碉楼,香港和珠三角许多迅速崛起的现代化重镇一样,也走过很多弯路,经历了拆除、保护和重建的曲折过程。直到最近几年,对这些老建筑的保护和重建意识在香港才逐渐占了上风。

我看到的三栋屋是已经修复过的。很想看看它修复前是什么样子的,在大厅里就展出了一些它以前的旧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了,没想到一座原汁原味的老房子竟是这样子,其实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雨剥蚀和烟熏火燎之后,在被白蚁反复蛀蚀之后,它早已千疮百孔,哪怕是雕栏画栋,也早已残破不堪。我突然发现,那些所谓的原汁原味、原生态,听起来妙不可言,实际上也是一种人类的美丽的幻觉。这世间不可能有任何东西可以原汁原味、原生态地保存下来。就像那旧照片上的老房子,已经似乎摇摇欲坠的危房,你如果不赶紧进行抢救性的修复,它命定的只能是倒塌,而且很可能倒塌在人类自身上。

听这个博物馆的一位馆员说,这个修复的过程非常难。为了把这个围村永久保存下来,先要对地基钻孔灌浆,再用经过防白蚁防潮防火处理的杉木替换被白蚁蛀空了的梁柱,还要在两层屋瓦之间加入一层三合土的防水夹层,加固屋宇的整体结构。为了达到修旧如旧的效果,这所有的修复材料都必须仿旧、逼真。三栋屋原本是青砖青瓦建造,这样的砖瓦在香港已经找不到,经过反复寻觅,最终才在宝安县龙冈瓦窑烧造出这种砖瓦。铺地的广东大街砖,在东莞县北栅区的瓦窑烧制成功。花岗石板是从福建省泉州买来的。这也是香港人干事的性格,严谨到每一个细节,绝不将就,宁缺毋滥。而对屋内装饰的修复,必须细心地一点点挑起被烟火熏得发黑变黄的面漆,探悉原来的底色,这样才能达到最逼真的效果。经过如此精细的修复,那重新粉刷的漆色,看上去并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依然古朴,古色古香,而且和周边的木饰颜色非常协调。

这个修复过程有很多值得我们反复品味的东西。想到内地一些文物古建的修复和重建,一个个急功近利,而那些日赶夜赶赶出来的东西,一个个漆光闪亮,但那刺眼的颜色、拙劣的工艺,不出两年,就会剥落得不成样子。像黄鹤楼,更是彻头彻尾用混凝土和钢筋浇铸起来的。香港很少有这种在内地泛滥的仿古怀旧建筑,也很少有像内地一样由赤裸裸的利益驱动和有商业背景的怀旧体系。这让他们的历史记忆更真实,也更纯粹。

但愿,这不是多余的话。但愿吧。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这深秋傍晚的阳光正把门口的大榕树无形地放大。随着阳光逐渐暗下去,天空已是混沌一体的暗红。但这老屋的颜色还在不断加深,或许,将一直深入人类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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