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当剩年(1)

8月14日,是北京女孩秦米拉29岁的生日。

关于这天,天气预报说,阴间多云,有零星小雨转中雨。

一大早,隔着薄薄的纱窗,米拉躺在床上,聆听外面的动静,没有沙沙声,也没有滴答声。窗帘未拉,能看见黑云密布中零落的几片天空,一块一块,就像地图上的湖泊。

六点四十五,响起了单调而沉闷的鸟叫声,这声音每天都会准时响起,可今天听起来,却令人紧张不安。她不想上班,不想见人,不想整齐光鲜地走下楼去,在每天固定转弯的街角面包店,掏出四块钱买两个刚出炉的热烫蛋挞,她只想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孤独地咀嚼回味点什么,或没由来地胡思乱想点什么。

说起来还是夏天呢,可是气温一变,就有了那么一点初秋的凉意。虽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29年中的一些片段,还是毫无预兆地向她飘来。它们跟随着她的记忆场景,深埋在某个角落,不仅多年没再触碰过,而且被迅速遗忘,就像一个特殊场合或过去季节里穿过的衣服,突然之间变得冗累,跟她的生活再无关系。她抱憾起自己的少女时代来,抱憾那时自己的服从、没式样的衣服、一成不变的发型、枯燥的大提琴课程,还有突然冒出来的十公斤体重。

如果青春当年,她早早就学会恋爱,或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爱情,可能今天也不会这么不尴不尬吧。

这些突如其来的小小抱憾,仿佛让她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如果不快点伸手打捞,很可能会陷入一整天的抑郁当中。

她摇摇头,果断起身,强迫自己避开逼近心灵的羊肠小道。沐浴更衣、化妆穿鞋,然后对着镜子,闭上、睁开五次眼睛,腹式呼吸二十下,终于恢复到了精神饱满的状态,开车上班。

总之这一天,米拉一切如常。上班下班、应付公事、和同事开玩笑、喝了一瓶据说偏碱性的矿泉水、早上十点吃苏打麦胚饼干、下班时在电梯间闻到不详的气味、收到一条诈骗短信、回父母家里。

还跟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男人吃了顿饭,虽然饭钱是这个叫张一航的男人掏的,态度也还算是殷勤,但米拉敏锐地觉察到他在骑驴找马,而她做了他的驴。

这一天,她对自己的年龄、孤独和寂寞,多少有点儿伤怀。可因有不久前和傅月龙的一夜情垫底,手里有那么一点感情的渣子,才不至于饥不择食跟张一航上床。

这一天,她还不认识那个叫做于地生的男人。

关于女人的年龄,秦米拉自有一套严苛的划分方法。

15岁时,她跟父母去火车站接来京读大学的表姐,母亲跟父亲猜测表姐的年龄:“这孩子上学迟,又复读了一年,怎么也该超过20岁了吧。”

米拉倒吸一口凉气,做呕吐状:“哇,20岁,那不是老女人了吗?”

20岁时,米拉跟母亲一起逛商店,见一个女人领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走过来,母亲跟米拉说这是她单位一女同事,米拉脱口而出:“阿姨好。”

米拉妈事后说米拉:“按理说,父母一辈的同事,是该叫阿姨。但人家才30岁出头,那么年轻,未必喜欢被大姑娘叫阿姨,也许你叫声姐姐,她会更高兴。”

米拉吃惊至极:“那怎么可以,她已婚、年过30、都有孩子了。我是佳人,她可是徐娘了耶。这是有本质差别的,好不好?”

那时的米拉认为,徐娘预示着单调乏味、阴暗沉闷、令人惊骇的未来。她从来也没有认真地设想过,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就像一个健康的人,意识不到有一天自个儿也会得帕金森病一样。

可是时光飞逝,对年龄颇有优越感的秦米拉,突然有一天发现她29岁了!徐娘将至,依然单身,还没有一个合适的可嫁男人。没人来敲门,青春的脚步咚咚咚地自个儿上了楼。她自嘲地对女友们说:“喂,喂,我现在进入标准的剩中期,可以说是正当剩年呀。”

这划分剩女的方式,也是女孩子们的自嘲。“前剩”从27岁开始,29岁到30岁算是“剩中”,过了30岁统统称为“后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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