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六城记(5)

地图上的甘肃薄薄狭长的一条,呈带状盘踞在中国版图。新疆在后头虎视眈眈,陕西捷足先登凭借古城西安已经一荣俱荣。兰州不卑不亢地吸附着甘肃,甘肃用力地带着兰州,不让风沙刮跑刮旧了。许多古城在年复一年的沙尘中失掉曾经的辉煌名号,最终下落不明。

西北朔风刮尽,甘肃、兰州在披沙拣金的过程中显山露水,终成一家。

盛夏初冬,黄河河滩上漂满絮絮的芦苇花,一整日的斜阳被摇得昏昏欲睡摇摇欲坠,渐次铺开后就是西北的黄昏。偶尔几只冒失的水鸟,抖落几根乌黑的翎毛,自然而然地想到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王家卫的那部译名叫《时间灰烬》的片子……

当地人说,黄河已经好几年没封冻了,即使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大寒,黄河水照样流得理直气壮。可是西北啊,那些兰州以外大大小小洒落一地的小村小镇还是缺水啊,麦子站在皴裂的旱地上,村民抽着旱烟沉默不语。

没有办法,黄河只有一条,兰州只有一个。有人如是说。

在兰州的两年时光,还不足以让我对细枝末节都了然于胸,兰州已经过了它风华正茂的年代,个性鲜明的旗帜在一波一波推陈出新的大浪大潮中消颓残破。

古旧现代同时兼备,不像龟兹那样故步自封,也不像上海那样前进得头也不回,三年五载就把其他兄弟省市甩得望尘莫及。

梦里,依稀是江南,氤氲四起,暮色四合。盈盈水边,浣衣女浅浅一笑。惊蛰天,水鸟受惊,腾空又落下,燕子搭了新窝,密密麻麻的水草上,悬挂着一成不变的太阳,散发陈旧的光和热,可是为什么偏偏身后是一条大河,湍流不息,泥沙俱下……

06 上海:倒置的海上乐土

上海,这座中国版图上蒸蒸日上生生不息的城市,始终牢牢地把持着经济一把手。上海的大厦高楼,犹如村里的庄稼的麦子,一袭丰沛的大雨后,蓄满能量地拔节疯长,村里的老人笑逐颜开说,那些麦子真像汹涌的海潮啊,看着让人宽心。

上海,中国经济明星,是中国经济发展水平的招牌,外国友人密密麻麻地玩转上海滩,上海的地铁密密匝匝地打通奇经八脉,地面上的盛世繁华渐趋饱和,地底下是一片淳朴原始的处女地,不久的将来,或许上海会出现双份,谁都无法复制这份繁华,唯有上海自己。

光鲜亮丽清明开放,这是上海的白天。

颓靡失落阴暗潜藏,这是上海的夜晚。

我惊异于上海上世纪上上世纪留下的精致的老建筑,我惊异于上海当代日新月异标新立异的建筑,风格迥异,散发开放气质;我同样惊异于这座文明城池的地铁里,可以容忍年过半百的苍苍老者,在呼啸的地铁车厢里摇摇晃晃,打扮光鲜的红男绿女谈笑风生风花雪月,我同样惊异于……诗人说,泱泱大国,上海是一片惊叹号最多的乐土,任何的不可思议在这里都温顺地被驯服成理所当然,任何的百思不解在这里都能茅塞顿开。上海,荒诞理性的城市。

头一回去上海,是凌晨。阴暗蓝黑的天幕下,上海睡眼惺忪。晨曦微露,漫步在冷冷清清的外滩,采砂船鸣着张扬的汽笛,于黄浦江上随波逐流。站在江畔,冷风阵阵刮过,麻木又清醒。黄浦江水驯服地一浪一浪打在岸边,比起大江大河,少了气势,权当隔靴搔痒。

再一次到上海却是深夜,浓密的夜色包裹着芸芸众生。上海的全城灯火,铺张地支起整个孤清夜。依然是外滩,依然冷冷清清,偶尔几名给友人拍照的小贩,可怜巴巴地伫立在夜色中,等待着生意上门。对岸的东方明珠,不可一世地俯瞰大地,金茂早已退居二线,取而代之的摩天大楼正在疯狂地拔节,如雨后麦子,一片尘埃喧嚣中,节节高。

上海暴晒在光天化日下的盛景,我总是错过错过,打马而过,似乎是宿命注定,王菲在《暗涌》里唱道:“什么我都有预感……”

上海的小弄堂残留着盛世末世的点点印记。电线密密斜织的巷道,阿妈念念叨叨地出屋倒痰盂,大人小孩花花绿绿的衣裳挂在本不宽敞的巷道上方。走入小巷,天空永远被各式杂物肢解得参差不齐,阳光扫不到这些阴湿私密的角角落落。蝼蚁般的一家人犹如滋长在暗处的黑色苔藓,与相隔不远的繁荣鼎盛格格不入,颇有点清王朝穷途末路,一干老臣风雨飘摇的无奈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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