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如既往地四季分明,一年一度的夏天也就这么咋咋呼呼地如期而至了。
19
盛夏气息浓烈,预示着暑假不远了。
美美寻思着鳅鳅,黑黑的,瘦不啦叽的身板。甚至好几次存有跑回那个教室一探究竟的冲动。但是理智告诉她,算了,撒手吧。反复的思想斗争,美美从过去挣脱跳到当下。烈日下树影斑驳,萋草莽莽,掠过大面积的窗玻璃,犹如只只邪恶的魔爪,洞察一切细枝末节。
美美的室友开始叽叽喳喳嚷嚷去狂扫连衣裙,3个丫头片子一天到晚孵小鸡似的窝在宿舍乐此不疲地互换心得。那架势,俨然在部署一场伟大的抢劫。美美每天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波澜不惊。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上海的空调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但是美美这一棵一心想要静止的小树,最终还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自然风袭打得猝不及防。
爷爷去世了。酷热的午后,美美接到爸爸的来电。
晴天霹雳!美美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晚间,连续晴旱多时的上海也突然下了一场暴雨,一个接一个闷雷接二连三地滚落,撕开一道道蓝色的伤口。老天动了恻隐之心,夜空也在隐隐作痛吧!
美美提前半月回到了家,那个安放在幸福街一隅的家。小照相馆日益破败让习惯光鲜上海的美美觉得无比扎眼。美美妈妈说,快三天没生意了。柜台里的胶卷以迟暮的姿态透过玻璃柜反观美美。数码相机大行其道,这些迟暮的胶卷确实该寿终正寝了。联想到这点,非预谋的酸楚大块大块地砸落坠地,好似附近拆迁工地上一个个挥大锤的工人带着破坏的先天快乐,一块一块捣碎待拆屋子的窗玻璃,随即落在草丛间,一阵清脆尖锐的叹息过后,下落不明。
美美爸从寿衣店置办来一批花圈、几扎纸灯笼以及大大小小几十包冥币。美美想到了从前自己家隔壁的鳅鳅家,那一间总是堆满花花绿绿纸花的小寿衣店。
诚然,人总是要生老病死的,这就是宿命。没有谁例外。所以寿衣店可以坦然置身时光维度外,堆满人间生生死死的欢欢喜喜,常看常新;不像老式照相馆,冒冒失失地沦落成明日黄花,道貌岸然颓废破败的一枝残花。
出殡那天,小照相馆挂出“歇业”的牌子。年久失修的店面,好像真的被宣判了死刑。
20
“喂——妈啊。”
“轩轩,听你爸说外婆现在搬到我们从前住过的那个小县城了。抽个空儿我们娘俩回一趟吧。”
“也好,我明天可以赶回来,再一起过去吧。”
“不用不用,哪用那么麻烦。各走各的,到时候在幸福街碰头吧。你不会忘了吧,我们原先住过的那条小街。外婆家就在那片儿。”
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没有踏足这条街巷了。岁月的大锤把这一切都锤击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推翻了重建,竣工了再重新拆毁。即使有一些比较固执的小据点,十几年屹立不倒,但是湮灭在大潮中,也不得见了。变迁的过程是一场缓慢的凌迟。
鳅鳅拖着行李,蹒跚在已改成步行道的幸福街上,荣归故里是满目疮痍还是一腔骄傲不可一世?鳅鳅表情复杂地寻找着曾经是自家寿衣店的那间铺子,无奈沧海桑田虽不至于把海陆板块颠倒翻转,但是玩弄一条平平小街还是绰绰有余的。
美美家的丧事一办就是7天。小照相馆本来一副名存实亡的短命相,而今索性落魄到底,具备必死无疑的铁证。纵使禁得住时间的打磨、岁月的玩弄,那些侥幸站稳脚跟的据点还是或多或少地迁徙,管你是否心甘情愿。
令人惊讶的是,这条陋街居然有一家声势兴旺的哈根达斯冰激凌连锁店开张了。体面的商铺给幸福街平添不少生机。
鳅鳅陪着妈妈拜访了外婆,妈妈和外婆几天几夜地寒暄唠嗑。
夜里幸福街华灯初上,鳅鳅一个人游走晃荡。来来回回,像是寻找因一时大意遗失的钱包,忧心忡忡。
鳅鳅果然捡到一只钱包,好在里头装着身份证,主人凶神恶煞的照片赫然在目。在居委会大妈一阵阵不厌其烦的啧啧称赞下,鳅鳅不动声色地回到街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