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幸福街(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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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的变迁,幸福街的许多房屋几易其主,包括沿街大大小小的店铺。美美一家仍驻守着那间小小的照相馆。美美妈咬牙固执地一定要抢相距不远的一家大型豪华的影楼的生意。美美爸爸也只能望洋兴叹地寄希望于一场极具杀伤力的台风,把那拔地而起的影楼摧毁吹散。可惜,几年断断续续几场台风浸淫下来,影楼岿然不动,倒是我行我素地变得更加豪华、更加气派。好比美美,考到了上海的一所重点大学,人也长得越来越名副其实——怎两个“美美”了得。

美美的爸妈似乎还没从塑造成就了一个如此完美女儿的事实中缓过神来。任何一个小孩在经历奇迹般一天一天长大的岁数同时,爸妈也就一点一点地负荷成长蜕变得沉重。这些沉重累积叠加重合就铸造了一段生生不息的落差!美美那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小疯妞长到现在这般出众,自然而然,这段落差也就比一般孩子悬殊不少,大到美美妈妈吃饭念念不忘:这芹菜是以前美美最爱吃的;大到美美爸拿着美美童年和现在照片,私下观察打量判若两人的美美,最后沉入无可救药的窃喜。

幸福街还是那条瘦不啦叽的街巷,顶着个略显落俗却永远不会有人和它过不去的街名,不像美美家日益掉价的小照相馆。隔壁原先鳅鳅家开寿衣店的铺子,这几年也走马灯似的,换了不少老板。一会儿时兴个小饭馆,一会儿又冒出个雪糕批发超市,明天又成了美发廊。总之,都活脱脱一群短命鬼,做不长。只是苦了美美她妈,三天两头轮换着忍受折磨。呛人的油烟、雾蒙蒙的冷气、腻腻的发廊污水 ……隔三差五,就是一阵口角,紧接着是口角过后意味深长的冷战、沉郁的冷战。幸福街的街坊变动也大得惊人,譬如从前那位最疼美美的笑笑阿姨,现在也嫁到另外一个城市去了。

幸福街初露物是人非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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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繁华时尚就像一阵洪流、一袭寒流,在那个小县城生活惯了的美美有些无所适从。外表纵使出众的美美夹在洪流中、卷在寒流里,伪装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通情达理落落大方的外相。只是当夜幕降临,一个人在被窝里裹紧狭隘的温暖,撕咬着一点点打压下去又喷涌上来类似不倒翁反反复复无奈轮回的自卑。从小县城到大都市,又是一段落差。美美力不从心地去适应顺从,很卖力很虔诚。

新生入学报到,美美在一排红底黑字的布告上寻觅着自己的班级、学号。“郑杉彬、董瑗瑗、方俊行、石小宇、薛皓轩、范穆郎、徐迅捷……”美美一个个地搜寻,却忽然白磷碰到了燃点,美美的眼光在一堆平凡的名字里头,触到了什么火光,瞬时激起她的注意,从后往前,倒着重新寻找。

“徐迅捷、范穆郎、薛皓轩、石小宇……”打住!薛皓轩?薛皓轩!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让美美一怔,继而便是声势浩大的一阵分崩离析,像是抵达什么终极秘密那样。是他,鳅鳅!

时隔十几年了,儿时的玩伴一个个都像丧失效用的白磷,在一波一波的记忆筛选拣择中,淘汰的淘汰,遗弃的遗弃。只剩一枚白磷,经久不衰,十几载的沉默,依旧鼓足了勇气,饱含力量地迸发火花。

是他?薛皓轩!鳅鳅!

美美悻悻地离开公告栏,怅然若失还是若有所得?坐在宽敞的阶梯大教室,因为鳅鳅的关系,开始遥想远在小县城的爸妈、那家老掉牙却生命力旺盛的小照相馆、那所在县城扩建中被铲掉的小学校。于是,美美伏在桌上写了一封家信,也是美美这一辈子第一封家书。从前的美美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和爸爸妈妈朝夕相处,自然用不着家书这玩意儿。即使到了上海,手机、QQ、E-mail数不胜数的通信设施,仍然和家里轻松连线。而今突兀地写起家书,这一陈旧的方式和着那些早就毛边的童年琐事,一起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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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鳅鳅十几年没见了,不知道自己还认不认得他?这几天,美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以前和鳅鳅两小无猜,再到无疾而终地分开,荒诞得像先前莫名其妙的那些开怀大笑、暗自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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