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房间,好舒服啊。”我故意调侃道。
“嗯,你喜欢吗?其实爸爸本来说,要你住我的房间的,可是妈妈不同意,爸爸又说把书房腾出来给你住,妈妈说她要写稿子,也不同意。”
“所以呢?我的房间是?”
“我们家以前的保姆住的。”
“连陈设都不换啊,你妈可真节俭,她不就是有钱吗?还准备带进棺材里去啊……”
“姐姐,没关系,如果你觉得学习的时候光线不好可以来我这里写作业,我去餐桌上写就可以了。对了,你想上网看电视也可以过来,如果熬得很晚的话我可以去你那里睡,没关系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心底一个脆弱的角落不动声色地颤动了一下,只是我不想承认而已。伴随着片刻的温暖,我强迫症似的告诉自己,不可以心软,这个小鬼只能是自己的敌人,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想罢我冷笑了两声,算是对小鬼示好的回应。我转过身,看到桌子上摆着许多关于高原风情的风景照,甜甜的笑脸映在上面,一丝温存的感念像触电一样爬满全身。
“哎,你去过西藏吗?”
“嗯,我妈妈很喜欢那里。”
“格桑花,藏语是幸福的意思吧。”
“姐姐你好聪明哦!很多人都不知道呢。”
我轻蔑地笑了,只是那种低龄的小鬼没办法理解笑容背后的深意,单纯地以为只是一种友好的表示,随即也开心地笑了。我无奈,摇了摇头,兀自走回自己的小窝——不管怎么样人都来了,有些东西是逃也逃不掉的。
晚餐。
简单的几样素菜,除了鸡蛋炒西红柿,看起来通通难以下咽。
“呦,你们家平时只吃素啊。”
“不是啊,我们每顿都吃肉的,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今天要这样。妈妈,你不知道姐姐要来吗?为什么不做得好一点……”
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像是受了委屈一般不再作声,沉默地往嘴里扒着半生的米饭。女人不断往我碗里夹着菜,虚假的笑容挂在嘴角,简直让我怀疑这个世界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虚伪到让人活不下去的地步。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夹起一根菜又放下。我始终没有动筷子,只是冷冷地看着有些烧焦的饭菜,幼稚地揣测着女人为了刻意烧焦它们而做出的种种愚蠢的举动,不知不觉竟笑出声来。到底是有一条染色体牵着,男人读出了我复杂的表情,站起身来订了外卖。女人用近乎愤怒的眼神看了良久,终究没有说出声来。我淡然地盯着她气得通红的脸,释怀地叹了口气:“这个世道真没法混了,狐狸精也能这么牛……”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了我许久。我始终与她对视着,用一种极度静默的眼光回馈着她眼底几乎迸射而出的愤怒。只一顿饭,我便发现,我的对手很强大,这将会是一场考验耐力和承受力的持久战。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难以下咽的食物,冰冷潮湿的房间,一无所有的用品……总而言之,就是要把我逼走对吧!我在给母亲的电邮中写,这里挺好的,上学什么的都不错。就是那个女人太幼稚,行为跟思想简直比我还迂腐。唉,没救了没救了……
母亲回复:不行就回来,咱也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别硬挺……
眼泪转了两圈终于掉下来,砸在暗沉的手背上,委屈、不满,卸下伪装的真实,还有那份高高在上的自尊一并折磨着我,15岁,为什么我要扛起这些?但是我没法喊停,在那个女人屈服之前,我必须顽强地抗争,直到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
早餐。
我发现我的牛奶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问其原因,桑桑小声对我说:“我妈说,你是乡下人,不配用好的……”
午餐。
我的米饭总是比别人硬一些,问其原因,桑桑毫不避讳地宣布:“妈妈说,米最外面那一圈太硬,不好吃,只能给你吃……”
晚餐。
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照例已经是死一般的沉寂,冰箱里从来都是空空如也,只能凭空听到一句:“姐姐,妈妈说,饿的话,自己泡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