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惴惴不安地坐在课桌上,在第二节课刚要上课的时候,教室里被一声爆炸似的声响给罩住了,夏杨把大鸟的课桌给掀翻了,墨水在地面突然爆裂溅了围观的人一身,所有的孩子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因为瘦弱的夏杨没有缘由地把大鸟给得罪了,大鸟肯定要收拾他,她看到夏杨苍白的小脸因愤怒而扭曲,大鸟已经卷起了上衣的衣袖开始摩拳擦掌了,他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仿佛那双眼睛会像子弹一样随时都有被射出枪膛的危险。
所有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等待着这场即将开场的好戏,尽管结果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对于大鸟层出不穷的打架方式他们还是报以期待。不能打架,老师说不能打架,月琴的声音突然爆发,把乱糟糟的私语声给徒然镇压了,教室里静悄悄的,她的声音像是对全班同学发出的命令。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然后那个甩着鼻涕的小男孩说,老师也没说让把尿撒在裤子里啊。接下来的事情是月琴所没有预料到的,哄堂大笑铺天盖地地卷过来,像是洪流要把她裹走一样。她跑过去拉起夏杨的小手就夺路逃了出去,逃出那片像浪花一样不住翻滚的笑声。
月琴一直跑到小腿发软头昏脑涨,在他们喘息的间隙她听到月河欢快的溪流声,他们走过去把双脚埋到潺潺的溪水里,一阵冰凉从脚心蔓延到头顶,月琴对着河水梳理自己的头发,刚才奔跑起来的风扯乱了她的头发,她拉着夏杨的小手说,谢谢你昨天的生日礼物,那些星星我很喜欢,他们照亮了我的梦。男孩喜出望外,他觉得女孩的小手温暖湿润,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
这便是杨医生和月琴在童年经历的场景,在孤身一人生活的多年他依然能从那份残存的记忆里搜寻到一丝温暖,来抵抗此后漫长的孤寂对岁月的侵蚀。
杨医生本不姓杨,只因为他名字的队伍里站立了一个杨字,大家就都乐呵呵地叫他杨医生。杨医生从小没有父亲,至于父亲去了哪里,他满头花白的母亲永远只会给一个答案,在外地做活。
很小的时候夏杨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他知道别人家里住着爸爸和妈妈,而他们家像是缺了一半的圆镜,总也照不到生活的全貌。好在他刚刚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微笑的小脸消除了夏杨对人群的胆怯。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夏杨刚给羊喂完草,他坐在羊圈门口的木杠上抽出笛子,竹制笛子的外壳已经被潮湿侵蚀得霉迹斑斑,可是夏杨吹出的悠悠笛声还是惊动了树上的群鸟,惹得它们一阵低鸣。忽然门被推开了,他一阵紧张,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家里来了外人,来人是柴村小学的校长,夏杨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感觉喉咙像是被钳子给捏住了,让他喘不过气。面前的高大男人穿着像羊毛一样洁白的衬衣,主动过来微笑着摸摸他的毛糙的头发,夏杨感觉那只陌生的大手很温暖,抚摸过脸颊时有一种如沙子般粗糙的质感。
女孩走过来抓起夏杨的手,那只小手像是一团刚刚发酵的面团,可以随你捏出任何你想要的形状。男人满是怜爱地看着夏杨脏兮兮的小脸,转而拍拍女孩的肩膀说,玩儿去吧。女孩点点头拉起夏杨就出了门,夏杨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没有任何的前兆,他的笛子在手心里被抓得滑腻腻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泥鳅。
校长在堂屋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衣,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了就敲响了木质的屋门,木门上的许多地方油漆已经脱落,露出了腐朽的杨木,他的手指关节突出,敲击着木门发出竹管撞击时的清脆声响,他似乎仍觉得有失礼貌,就在等待屋里答复时又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
早晨他去学校里上课时就看到在田野里割草的夏杨,满山的绿色在晨风浮动时呈现出一阵阵绿色的波浪,年幼的夏杨背着和自己身高极不相称的背篓,挥舞镰刀时灰色的上衣被风灌满,鼓胀着像是被吹翻的稻草人的灰布帽子。他内心里突然涌出一阵悲怆,于是在上午的课程结束之后他就召集所有的老师讲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希望学校可以不计学费来收留这个孩子,说完老师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似乎没有哪个老师愿意不计报酬来接受这个意外的学生,他也没有过多争辩,把早已在口袋里准备好的学费整齐地码在会计的面前,老师们表情惊愕地看着校长,会计的嘴唇尴尬地蠕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堂屋里弥漫着阴暗和潮湿,墙壁上到处耷拉褐色纹斑,散发着腐朽的气息,他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他看到女人歪坐在床沿上,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苍白得有些可怕。女人的嘴唇不住地哆嗦,让人感觉包裹住的是无尽的寒冷,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指了指床边的木椅,示意让他坐下,很费劲地挤出一句话来,校长好。他对着她笑笑算是回答,坐下后把目光放在床头被她攥在手里的针线活儿上,几次张口想说出的内容似乎已经顶到喉咙,却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摁了下去,女人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她倒满了一杯水递过来,理清了额前的碎发,有气无力地说,校长有什么话就说吧,是不是让夏杨去上学读书。也许是早已知道来者意图的缘故,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他知道孩子上学对她来说需要的是一笔巨款,因此局促了半天也没把自己的决定说出口,听到这句他慌忙补充说,学校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不收学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