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雨:《采桑子·咏春雨》

嫩烟分染鹅儿柳,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着春寒瘦不支。   

凉侵晓梦轻蝉腻,约略红肥。不惜崴蕤,碾取名香作地衣。

细若烟雾的春雨,落在刚刚泛起鹅黄色的柳枝上,真仿佛是同样在空中飘动的柳丝,她的枝条忽矜庄忽欹侧地泻洒下来,像是刚刚受到春寒的侵袭而不堪承受。

雨后清晨的寒气侵入,尚在睡梦中的女子的鬓发也滑腻起来,室外经春雨润泽的花朵应该更显艳丽了。不怜惜茂盛的草木和枝叶,只吹打落花满地,这满地的花瓣,像是地面上铺了一层散发着清香的毯子。

这首咏雨的作品是托以女子之口的代言之词,细腻委婉,非常含蓄。写雨避开了直接的渲染和描画,而用侧笔晕开,代之以写雨中事物。那个听雨的女孩子,猜想着刚刚含羞开放的花朵又凋谢在这细雨之中了。雨落花谢,纳兰却用精致细腻的笔触化开了雨和花的对立,使整首词在丝丝细雨中弥漫开来,弥漫出一片朦胧的美丽和多愁的情怀。

观雨是一种美丽的心情,最适合“嫩烟般”的春雨。或是小小的早秋雨。韩愈有诗曰: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秦观有词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好事近》)时而,雨似季节的帘幕,迷蒙了远近景物的姿态;时而,雨又俏皮地开出透明的花朵,增加了各种风物的灵动。无论是效仿吕希哲“竹床瓦枕虚堂上,卧看江南雨后山”(《绝句》),还是学一学汪藻“钩帘百顷风烟上,卧看青云载雨过”(《即事》),都是一种很惬意的体验。长长的雨丝,勾连了天上和人间,垂落在我们面前,远近的风物,都变幻了姿态。

“渡口唤船人独立,一蓑烟雨湿黄昏”(孙觌《吴门道中》),迷蒙的细雨打湿了唤船的人儿,也打湿了那个观雨的黄昏。

观雨,自是因为赏雨、爱雨。韦应物的《幽居》诗中说:“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杜甫的吟咏就更加直接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那一场细雨悠扬地来,又复默默地去了,但是万物都因得到了雨水的滋润和涵养,萌发出新的生命气息。苏轼《浣溪沙》词中说:“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恚马路无尘。”雨渑轻尘,雨后万物都澄明生动,像是换上了崭新的衣服,让人不由得多看上几眼,深吸一口气,去嗅嗅那芳草的清香气息。

收起眼睛的注视,有一种更为深情而饶于风致的关注,便是聆听。纳兰有一首题为《听雨》的词,“正香销翠被,隔帘惊听,那又是、点点丝丝和泪”(《秋水·听雨》)。飘落的雨丝~点点滴滴,都牵连着丧妻后怀恋的泪水。在雨中,词人默默地敞开自己的心扉,细雨如丝,飘落了进来,打湿了那一刻的时光,那一刻的心境。“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首《虞美人·听雨》是南宋词人蒋捷的名作,雨跟着他走到人生的各个阶段,心境变了,雨也就随之不同了。韦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菩萨蛮》)是少年式的听雨;白居易“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上阳白发人》),贺铸“空床卧听南窗雨”(《鹧鸪天》)是壮年式的听雨;方岳“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听雨》)便是晚年式的听雨了。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更漏子》),也牵引着人们从直觉感受走向了沉思顿悟。

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在风雨中充溢了人生迟暮的无奈和凄凉;白居易的“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秋雨夜眠》)又是另一种境界,空中有灵,灵中有空。于晴雨眠醒间容纳了些许禅意。

一种若有若无的牵连,天上和人间。雨把人从喧嚣的尘世带人诗意的栖居,观雨、听雨,何妨醉雨、梦雨。一场雨,迷蒙了一个视听的世界,弥散出几多浪漫,几多思悟。有雨丝降临的时候,别忘了看看雨中的世界,听听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闲挂的宝帘钩外,依然有一帘挂在千家窗前的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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