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焰缓缓说道:“军医们都说,若是伤了肾,恐怕秦家便要绝后。这杜姑娘倒说不会。我们那时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了,只能一试。谁知现在……现在……”
陶花听到这样的事情先有些脸红,随即却明白这不仅是他一生大事,更是周国军政相关,当即直言相询:“现在怎样了?”
罗焰摇摇头,“现在怎样我也不好说,除了杜姑娘,所有人都跟我说不成了。我并不是大夫,也不敢下妄言。只是秦梧却跟我商量过,将来我们若是有子,想让第一个姓秦,接掌秦家军。”
陶花一咬唇,“杜姑娘怎么说?他们……他们会不会看错了?”
罗焰苦笑,“大周名医如今齐聚乌由城,众口一辞,杜姑娘也说奇怪呢。”
陶花跌坐椅中,“这……这……他……”她终是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既不是大夫,又不是男儿身,什么话也说不上。想到他那样傲气一个人,不知会怎样面对这件事情,不由半晌无语。
罗焰看她无语,只是满面痛惜,轻声说道:“此事他自己并不知情,我们连去肾的事情也还未告诉他,杜姑娘嘱咐过千万不可泄漏出去,更不可让他知道。你记得万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
陶花奇道:“这种事情,他……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倒是大夫们这些外人知道。”
罗焰轻轻叹息,“你若是见到他,就会明白了。他如今整日郁郁,对自己身体根本就毫不在乎,只有那杜姑娘跟他亲近些。”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事,“五妹,有件事忘了跟你说,还要求你原谅。”
陶花早已失神,轻轻摇头,“没关系,你说吧。”
“我们那时候没有办法,他昏迷不醒,军医说随时可能会丧命,我们……我们让你的侍从偷了你春天时常穿的一件衣服出来,让丫头们穿上,日日坐在床边,他认得你那件衣服,一直到取肾时都握着那穿衣人的手。”
陶花再也控制不住,强抑悲声,“为什么不叫我去?你们好糊涂!”
罗焰再次苦笑,“为什么不叫你去,为什么没人告诉你,都是一样的原因——大王下了严令止住此事。”
陶花恨声道:“我回去找他算账!”
罗焰却摇头,“这次能请动杜若仙,我听说大王列土封疆送了人一座城池,你不能再怪他了。”
陶花坐在椅中,不再说话。
罗焰看着她,缓缓说道:“五妹,你要拿要放,速下决断。那杜姑娘对秦将军情深意重,这些时日天天服侍在身边,如今也只有她才能在他跟前说上两句知心话。人家妙手回春,医舞双绝,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奇女子。若是五妹你顾虑家仇,也不要误了别人的终身。”
陶花垂泪道:“三哥,连你都不帮我了?”
罗焰轻叹口气,“不是我不帮你,我只觉你也实在狠心。这几个月都没看到他,纵然是大王不想让你知道,你竟然也不担心么?他去追耶律德昌,那是军中好多人都看到的,你竟然连问都懒得问问?这几月之中秦府众人全都愁眉不展,秦梧时时哭泣,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为你辩解。”
陶花想要解释,却又只觉百口莫辩,何况如今这种情势,就算她能解释得天衣无缝又于事何补?
陶花思虑一瞬,轻轻低头,“我此刻就算快马赶往乌由也要多日后才能到了,你先命人飞鸽传书把此物送过去”,说着她自怀内拿出当日在耶律澜帐中带回的陶若的小马,交给罗焰,“我不会写字,你写信告诉他,劝他安心养伤。若他终是不能恢复,我……我处子终老相陪。”
他为她陪上半条性命,这一生都不再是一个完人,她已别无选择。
罗焰一笑,“好吧。只是大王那边,要你去应付,我们可担不起这个罪责。”
陶花点头,“我尽快启程回汴梁。”
陶花匆匆作别群雄,第二日就踏上归程。赵恒岳早接了禀报,接出城来二十余里。陶花一看见他,即刻就沉了脸。赵恒岳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也沉着脸不说话。
两人一路无语,一直到了宫内,陶花要回自己住处了,赵恒岳才冷冷问道:“就为了这件事,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话了么?”
陶花皱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知道了能帮上什么忙?除了伤心你还能做什么?你是神医?喔,我倒是忘了,有件事我那阿陶也许能帮上忙,虽然她不是大夫,也医不了别人的病,却说不定能治好秦将军也未必!”赵恒岳说到最后满脸怒容,又愤愤不平续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与他相关,你立刻就丢了魂!我费那么多心力为他四处寻访名医,秦家人都在谢我,倒是你!”赵恒岳气极,转身而去,不再理她。
陶花回去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来问过林景云大王那边怎样了。林景云答说大王一夜未睡,今天又一早去上朝了。陶花默然不语,林景云开口说:“公主,救秦将军一事,大王仁至义尽,恕属下妄评一句,我真不明白你发的是什么脾气。”
陶花踌躇,“我……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生气……反正恨得我牙痒!”
“你要真是恨大王,听见他一夜未睡,怎么又皱眉?”
“我……”她果然就答不上来。
“公主,”林景云施礼,“我看您最近心思混乱,是要好好静一静。”
又过了几天,秦梧来看陶花,带来秦文的书信。陶花拆开封蜡,展开来却是一小幅图画,他知道她不识字,所以只好画画。画上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地上,手中拿着一只小马,这是说他已可站立,也收到了陶花带去的东西。陶花立刻提笔,在那画上又添了一个女子站在旁边,是说她希望自己在他身边。画由秦梧带回去托信鸽载往乌由城。
又过几日,秦家家丁再送来一封信。陶花打开仍是一幅画,画中是一人跪在坟墓前拜祭,陶花知道这是他说想去拜祭父亲的坟墓,她当然是要答允的。于是又在那画上添了一个女子,说她会陪同前去的意思,至此,她已经把家仇之事说得十分明白了。
想必秦文收到这封信十分高兴,又见她总是在画上添一个人,第三幅画就是红堂之上,一人手执红绸一端,等着她去添另一端的那个女子。陶花思虑一瞬,当前情形并容不得她多想,他为她性命尚且不惜,如今又重病在卧,她如何能够多加犹豫?她即刻含笑画上回了。
再过几日,收到了一枚颇大的蜡丸。陶花打开来,是印制的一卷图画,而不是他手画的了。她一张张看过去,看到第三张时已经明白,这是一卷春宫图。红堂之后,他想到的就是这幅图画了。陶花顿时如炙手般把画卷扔到地上,又怕人看到,赶紧再拾起塞到枕边去。她又觉害羞,又不明所以,回想罗焰说过他的病情,也不知现在怎样了。这封信她就不知该怎么回,一直放在枕边苦思,怎么样才能说出她既愿意承欢,又不是非此不可的这番心意,着实为难。
就这么这幅画卷一直在枕边放着,她还没回信,却已经听到消息说他数日后便要回京了,不由欣喜异常。
她是从林景云口中听到消息的,赵恒岳并未亲自告诉她。这却也足够让她雀跃不已,她终于可以再见到他,而且这次的见面跟以前又都不同——她终于确信了,他也是真心喜欢她的,有谁会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去搏命报仇呢?
因为太兴奋,这天早晨她起得晚了些,赵恒岳已经穿着朝服过来的时候她还赖在床上。到了她屋中,他一边命侍从解衣一边问她:“你已经知道他明天回来,是不是?”
陶花欢喜点头。他被她的欢笑感染,虽然本意是来劝退而不是劝进的,也还是微微笑了一下,等侍从退出了就过去拧她面颊取笑。陶花娇慵着往旁边一躲,他一个愣神,眼角余光一滞,猛然自她枕边拿起来那幅画卷。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飞身起来抢夺。此时夏天刚过,天气还有些炎热,陶花睡觉时也并未穿多少衣服,这一下春光乍现。她微一犹豫,还是扑了出去抢那幅画卷。
他在半空中接住她,怕她跌到地上,所以只能先顾她再顾画。其实他扫了一眼那封面就已经不想再看了,也没打开,原封还给她,然后将她放在榻上。
她急急去拉被子遮羞,他一探手把被子拎起扔到远处,沉沉说了一句:“阿陶,你们二人尚未行礼,他就敢对你如此轻薄。”
陶花不知怎地又被激起了怒气,大声辩驳:“我的事你管不着!”
赵恒岳点头,缓缓言道:“好,说得真好,果然是我最亲最近的阿陶,咱们就看看,我管不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