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伤情(2)

他微微放脱了手臂,低下头去,“阿陶,我对你的心意,你也该能猜得到了。可你肯定猜不到,我听说你们两人在军前生情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念了你整整五年,他才认识你几天?就敢横刀夺爱!我听见你说要嫁给他的时候,我……我恨不得找他拼命!可是不行,宰了他,你会不高兴。呵,你怕是不知道吧,我连想死的心都有过。可我知道自己不能死。我死了,你就不再是什么长公主了。你若不是公主,没了我做靠山,你以为秦家还愿意迎你进门么?我……我连死都不能死……”

陶花哑然瞪着他,没想到他竟如此轻言生死,她从来不知道是这样的深情,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小孩脾气偶尔意动,甚至是闹着玩。她就那么瞪着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赵恒岳看见她的神情,立刻收住所有言语,他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已经让她承受不了。他慢慢敛了情绪,重又恢复平时的冷静,摇摇头说:“没事的,我也不是一定要娶你。天下之大,有很多事等我去做。我就是一次次看着你为了他不高兴、为了他跟我生疏,心里有些难受。他拖延婚期的时候,其实已经惹怒了我,如今,既然你已经知道家仇所在,那咱们以后都不要理他了。要杀要剐,都由你决定吧。”

“还有,我要跟你说明白,那天我去阵前看萧照怜,不是因为惦记她,我早把她忘了。只是听说抓了萧家小姐,我想去看看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若是二小姐,哼,我倒要看看他秦文是如何应对,他若是救她,就不怕她向你泄漏秘密么?若是杀她,那也真是狠心。”赵恒岳讲到此处,问了一句:“是她告诉你的么?”

陶花摇头,“是照影。萧照影十五岁即领兵出征,在契丹朝中拜有将军封号,不但有勇力,更足智多谋,她多半是想借我之手,杀死秦文。”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高声禀报军情:“大王,契丹军在乌由谷口南侧的杨树林与我军混战,他们人少,只有轻骑兵,已经有大队从乌由城出来增援。郑丞相问,中军是否过去增援?”

赵恒岳想了想,看向陶花。陶花摇头,“契丹军行止诡秘迅速,中军若出,万一来夺营就麻烦了。”

赵恒岳点头,向外说道:“中军不出。派一个五千人小队,去试攻乌由城,围魏救赵,顺便探探他城内防守如何。另外,传信给秦、邓两位将军,若是战局不利,便退兵。”

士兵得令而去。

陶花沉思半晌,直起身来,“恒岳,有两件事我要跟你说:第一件,我们不能杀秦文,相反,还要重用他,越是契丹人想我们做的事情,我们越不能让他们如愿。第二件……”陶花侧头看了一眼赵恒岳,伸手拉住他手臂,“我与你,比亲姐弟还要亲,不过,我对你并无私情,这个念头你别再想了。你是我的亲人,跟爱人一样亲的亲人,我若陷入绝境,最能指望的人也只有你了,不然怎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你?本来我也想过找罗三哥,可是他有了秦梧,不能总去跟他说心事了……”

赵恒岳打断她,“阿陶,我以后不管有了谁,你都要记得一样来跟我说心事。”

陶花笑道:“是,跑去说心事,还惊散了一对鸳鸯。”她是在说撞破他和晓虹的那次。想起这件事,她刚刚绷起的心弦又松了下来——他不是说了么,他本来是喜欢萧照怜的,后来失意了,于是她就填补进来;现在既然有了晓虹,她就已经变成了被替换掉的那个,如同现在的萧照怜一样。

赵恒岳听到她提起这件事,顿时有些尴尬,没答话。

陶花心绪已渐渐平复,也想好了今后的打算,既知不能杀秦文,倒是觉得轻松很多。

她又歇得片刻,觉得饿了,赵恒岳亲自出帐去找了些清淡食物给她吃。侍从们看大王亲自动手,一片惶恐之声,她在伤心之中也觉不到不妥,由他陪着一起吃完。正要离去时,外面有侍卫的声音唤了声“大王”。

赵恒岳问:“何事?”

那侍卫却吞吞吐吐。陶花起了疑心,侧头问赵恒岳:“可是有什么机密军情不能让我知道?”

赵恒岳断然摇头,向外说道:“公主不是外人,你但讲无妨。”

那侍卫禀道:“试攻乌由城的小队说,城内防守坚固,他们已经退回;不过,在阵前的契丹军听见攻城,也就退了,我军并未追击,邓将军说,今日两败俱伤,先撤回养兵。”

赵恒岳答:“好,将士们辛苦了,我这就去左右两营看看。”

那侍卫却还没走,赵恒岳再问他:“还有何事?”

他迟迟疑疑答道:“秦将军一回来,就问公主何在,中营的岗哨跟他说了在大王帐中,他说……他说请公主过去见他。”

赵恒岳怒道:“他是什么人?竟叫公主过去见他?你告诉他,左营之中,公主为先!”

侍卫顿了顿,低声回禀:“大王,秦将军伤势不轻,恐怕来此不便。”

陶花猛然站起,“军医呢?都到哪里去了?”

侍卫答道:“军医已经看过了,说性命无忧,只是怕要将养些时日。”

陶花又缓缓坐下,“你跟他说,我在大王帐中叙旧,一时半会儿恐怕到不了他营帐,以后再说吧。”

那侍卫拜礼退下了。

赵恒岳带着陶花先到右营,但听呻吟声一片,陶花心内悔恨自己。赵恒岳一边安抚伤兵,一边跟将领叙话,一边还要安慰她,却都处理得有条不紊。

再到左营时,陶花刚一进营门,“火云追”便扑了上来。岗哨跟她说这马在营门口等了很久,伤口已经包扎过,只是大家都不舍得把它硬牵回马厩。

陶花跟它亲热一阵,又检视过它的伤口,它才摇摇尾巴回去了。

陶花回头对赵恒岳说:“要是没有它,我今天必然就丧命阵前了。”

他笑笑,“那我真应该好好谢谢它,封它做御史大夫吧。”

她微微一哂,“你又乱说话。它不能开口,怎么能当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是动嘴皮子的差事,当将官还可以。”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面庞,“你总算笑了,为你这一笑啊,十个御史大夫也封得。”

左营之中伤亡比右营还要惨重,陶花一路看过去触目惊心,这回彻彻底底明白“家事为小,国事为大”八字的含义。

秦文躺在榻上,右腿有厚厚布带包扎,看见陶花和大王进来,急忙想起身,赵恒岳过去又把他按下了。

他看了一眼陶花的右臂,问她:“伤得怎样?”

她懒懒应声“轻伤”,就不愿再说话。

他和赵恒岳两人说了说今日战局,陶花只在进门时扫了一眼他右腿的伤势,此后便一直端坐,再没看他一眼。

谈过战局,赵恒岳又嘱他安心静养,这才起身离开。陶花随他走到门口,却听得秦文在背后叫她:“陶花,我有话跟你说。”

陶花只好回转身,把赵恒岳也拉回来。

秦文看看赵恒岳,不愿开口。陶花淡淡说道:“我没有任何事情避讳小满,你但说无妨。”

秦文无法,只好开口说起五年前旧事。当时契丹刚攻下乌由,大军直逼燕子河边,天子惊恐,命田氏族党出兵。可是他们哪里敢战,都在幽州城内畏缩不前。秦文那时刚拿了武状元,志得意满之时,自请出使劝契丹退兵。其实他是看准了契丹军队也不想再前进,因为燕子河以北土地都已经归了契丹,他们也满足了,必不愿将军队牵制在这里。

而田太师在他出使前夜下了密令,一是铲除陶家,二是杀死赵恒岳,这两条都是为了将来太子登基铺路——陶家是旧太子赵齐一党,又有跟赤龙会的渊源。秦家在朝中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田太师也是想试试他们到底帮哪一方。接这两条密令后,秦家商议一晚,赵恒岳是一定不能杀的,相反,要找到他暗暗保护回京。若是两件事情都办不利,恐怕田太师即刻便会发难,最后只能决定铲除陶家。

因了这两条密令,此次出使变成机密,只有相关人员才知晓。秦文在契丹递上田太师给的通关密信,又说出这两件事情,只把杀死赵恒岳一节篡改了,变成带他回京。然而众人苦寻赵恒岳不获,他也只能独自回去。

陶花听他说完,与赵恒岳对望一眼,倒是都觉得他说的是实情。

秦文看他二人交换眼色,向着陶花气苦道:“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要瞒着你不成?”

陶花淡淡回答:“你已经瞒了我很久,当日在朱雀门碰见戚二爷,知道我是陶洪锡的女儿时,你就应该告诉我。”

他轻咬下唇,“我……那时与你情谊尚浅,怕你会因此不理我。”

陶花怒道:“你是说,如今情谊已深,我便离不开你了么!你受田仲魁指使害我陶家也就算了,我和父亲既然逃出了,你又为何献计给那耶律德昌,让他……让他凌迟陶若……来逼我父女回救……”她咬住嘴唇,“他……他才是个孩子……我从来不知,你竟是这样狠毒的人!”说罢拉着赵恒岳起身出门。

既然已到左军营中,赵恒岳便送陶花回帐去休息了。他刚刚走出帐门,就听得她在背后啜泣,他一言不发转身扶起她,同回了他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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