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点头,“是,你宁可跟他卖艺,也不让我养你,咱们当年可说过患难与共的。”
她彻底莫名其妙,“那是开玩笑的。”
“患难与共这种话都是开玩笑说的?!”他完全停下步子来瞪着她。
“不是,我是说,卖艺什么的,是开玩笑的。” 她也更加奇怪地看着他。
“卖艺是开玩笑的,他订了婚约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起步前行,“纵然可以三妻四妾,正夫人的位子却只有一个。”
陶花跟上前去,“那怎么了?反正他的婚约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
“不是心甘情愿?可没人敢逼他,是他自己去田家提的亲。”
“那也是田太师不好。”
“田太师好与不好,这件婚事上都没什么错,是你们两个胆大妄为!”小满带了愠色,“你不懂事也就算了,他也不知道在军中回避一下,明明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陶花微微抬头,“小满,我不想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小满再次停住步子,抬手从她抱着的纸包中拿出两颗杨梅,丢到嘴里去,然后抱怨一声:“酸死了!”
陶花不语。
小满低头看着她,“咱们现在可动不了那田太师。你是不是宁可冒着被田太师暗害的危险,也要跟他出双入对?宁可给他做如夫人,也不愿……也不愿……”
他又拿出两颗杨梅丢到嘴里,这回酸得微微皱眉,“你就宁可,让我酸成这样?”
罗焰微带惊讶地转头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先有点吃惊,随即却又了悟。
陶花因为知道是做戏,一直都听得心不在焉。这会儿忽然就想起来了什么,尽量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满啊。”
他听她口气十分保守小心,以为她听明白了,就把头完全低下去,声音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你看,”她艰难地转弯抹角地开口,“我虽然是个吃闲饭的,可你让我帮你拿着东西,也不合适吧。”说着把手中的杨梅举起来。
她想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了,虽然自己是他的姑姑,照顾他是应该的,可身后这么多随从侍女,怎么着也不该让她这么抱着啊。所以只好委婉提示一下,虽然这“委婉”也是她认为的委婉。
小满苦笑抬头,一把抢过杨梅,“回家吧!”
回到徽王府中,陶花一行人把在军旅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小满似乎早已经全都知道,只是徐徐点头,毫不见惊讶新鲜之色。
相见的话语还没说完,小金就来了。他与徽王府的众人显然熟识,登堂入室进来直奔陶花而去。到得近前,小金拱手行礼,“陶姑娘,将军差我来看看你。”
厅内人多,他说的声音也一点都不低,陶花当即就有些脸红,轻声道:“看什么看,这才半天不见,我好着呢。”
小金一笑,“那就好。他让你凡事放心,不用多想。”
“喔。”
“还有……”
“还有什么?”
小金抬头看了看,见众人都在,依然没有避讳,反而更加大声了些,“将军特地让我问明,今天跟徽王一起到城门口去迎你的那个男子,是谁?”
陶花看了一眼罗焰, “是我罗三哥。”
小金皱眉,“我要是这么去回,今晚恐怕有人睡不着觉了。”
陶花只好再加上一句:“是我结义大哥,你让他不要多想。”
罗焰早已哈哈大笑,“五妹,你怎么惹上个这么难缠的主儿?不赶紧来拜候我这个三哥,倒是先问东问西的。”
小金听见,与罗焰笑着见礼,满意离去。
陶花送客人出门去了。小满却有些不乐意,“他自己不清不楚的,倒还责问起姑姑来了。”
郑伯正在大厅,当即笑道:“王爷,你可真是陶姑娘道道地地的娘家人。”
小满听见这话,也就一笑,对侍从吩咐,“更衣,我往秦府去一趟。”
郑伯笑容更盛,“这还没到提亲的时候吧?就算到了,那也该男家来咱们府上。”
小满无奈摇头,“还是我过去拜候老太太吧。秦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咱们得未雨绸缪,先套套近乎。”
郑伯点头,“我同你一起去,这秦老夫人确实厉害,今天咱们两人也去踏一踏他家的青石板,看看是不是真的已经被媒婆的鞋子给踏平了。”
当夜天降大雪,汴梁城银装素裹,忽如一夜春风,吹开万树梨花。
即使是远行归来,陶花依然天不亮就起床去练箭。她住在内室,外室里服侍她睡觉的小丫头还没起来,她是头一次服侍这位姑娘,没想到她起这么早。
陶花不愿吵醒别人,静悄悄出了门,走到门外才看见雪花似鹅毛般飘着,到处都是一片白,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练箭向来雨雪不停,于是就想找小满问问演武厅在什么地方。
王府很大,小满交待过她,别的地方都不用记住,只要记住他住在哪里就可以了。于是她就走到他的住处去,这条路他昨天特地带她走了两三回。
到近前了就看见有三三两两的侍卫在室外走动,她便走过去问问侍卫们演武厅在何处,对方尚未回答,听见小满在室内扬声说:“进来吧,我带你过去。”
陶花掸了掸身上的雪花进门,一边问他:“是不是把你吵醒了?”等进到屋里了,看见他衣着整齐正在读书,不免惊异,“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小满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细看,随口答道:“我是讨饭长大的,从来就睡不实。”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再帮她掸掉几朵雪花,而后轻声说:“下雪了呢。”
陶花皱眉,“我最怕下雪,演武厅里没有风,跟外面实战不同,练箭没有功效。”
他笑了笑,没接话,抬起手说:“你睫毛上落了一朵。”
她闭上眼睛,自己拿手来擦。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缓缓帮她摘掉那一粒冰晶,而后,手在她眼角鬓边轻轻抚拭。
陶花不耐烦道:“这才几步路,哪有什么雪。”却听见小满声音无比温柔向往,“我还记得那天,你满头满脸都是雪花儿。”
陶花最受不了磨叽,强睁开眼说:“带我去练箭,快点儿……”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满面孔靠下来,嘴唇已经快靠到她脸上。她顿时大惊,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他肯定是要在我脸上唾一口,就像小时候跟陶若吵架时他对付我的办法一样。于是她奋力一推,“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吗欺负我!”
小满被她推得后退了三四步,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神色,拿起披风只说了一个字:“走。”
陶花跟他出门,他指指自己的披风,“进来吧。”
她警觉地说:“那你不能往我脸上吐口水,我知道你们小孩儿都爱玩儿这个。”
他苦笑点头,把她揽到身边来。
雪依然下着。地面上留下两对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的怀抱温暖,心跳得却是有些吓人,手心里也有些微汗。陶花十分难得地多想了一次:他刚刚,不会是要亲我吧?
这个念头刚刚起来,就听见小满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见她,就是下大雪的天气。”
陶花听见这句话,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天,我到她家门口去讨饭,她穿着雪白的貂皮袄,手里拿着一块热呼呼的点心,她的裙子,比地上的雪还要白净。”
陶花心里立刻开始猛嘲笑自己:自作多情了吧,别有事没事起这种怪念头,看来做人就是不能想太多啊。
小满接着说下去:“可是……”
他的转折还没有转出来,陶花后知后觉惊道:“讨饭的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你怎么那么小就懂这些了?”
他笑了笑,“我本来就比你懂事早,你看你,到现在也还是什么都不懂。”语气里说不出的宠溺亲近,一边说还一边捏了捏她的肩膀。然而,陶花显然没那么容易自作多情了,她只是很实在地说了一句:“我的肩膀经常会痛,嗯,捏捏还真是会舒服些。”
他立刻紧张起来,“你常年练箭,肩膀一定吃不消,自己要懂得保养,我帮你找几个好的推拿师傅。”
陶花摇摇头,“推拿师傅大多是男人,不方便。”
小满点点头,一边用手在她的肩膀微微加了些力捏着,一边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可惜,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的感觉了,于是只好简短一句话进入主题:“如果,我刚刚说的那个女孩子是你,你会怎么对我?”
陶花连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可能是我。”
“为什么?”
“我从来不穿白裙子。爹爹说了,白裙子在中原是死了爹娘才穿的衣服。”
他皱起眉头,“我是说如果。”
“如果啊,”她认真地想了想,思绪回到了当年,那时候他是个小叫化子,她是陶府的小姐,“那,我猜陶若会把你教训一顿。澜哥哥倒是不会做什么,因为他不能以大欺小,但是陶若肯定不会放过你,他跟你刚好一般大。”
“好吧,就算那个时候把我打一顿,那现在呢?现在你会怎么做?”
“现在?现在你早就忘了。你刚刚说的那个女孩子,难道你现在还喜欢?”
他哑然半晌,也只能先实话实说:“那个女孩子,确实早就忘了,可……可我如果忘不了,一直喜欢你呢?”
他们已经进了演武厅,陶花兴高采烈摘下弓箭,心不在焉答道:“忘都忘干净了,还非得问我如果。如果真是那样啊,我就再也不敢理你了,躲得远远的。”
他低下头,“我知道了。”
雪花下得猖狂,他在门口仰望天空,“可是吧,天要下雪,不是人力能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