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脑海里浮现一个像受难基督惨白的男人躯干,黑密的阴光下垂着一个亦像被漂白过的阴囊。那样站立拿着用弹簧线连接的电话听筒。
变态。我从齿缝轻声地说。
没有回音。男人一定面露困惑地把电话拿离耳朵,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吧?
那样温和软弱的一张脸。
后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那个楼梯间了。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所有的人尽皆散去?是大家终于对这样凄风苦雨地等候开始迷惑?一堆人捱挤在黑暗中喂蚊子,且时不时得提防着刻意换上球鞋脚步如猫的教官猛然出现?只为了隔着一条街远远盯着那样一栋大楼其中一扇窗子里,一家人光着身子却什么猥亵的事情都没发生?
我不得在那丢满烟屁股、啤酒空罐,和只剩下酱油辣椒酱原先装卤味的空塑料袋的校园死角,那个黑暗的观众席里,我身边的那些无聊人渣,是在某一次一哄而散从此不再出现;或是逐次地,一个二个三个……在放学后找到别的乐子,那样地趴在窗边的人愈来愈空松……
总之,最后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含情脉脉地盯着那一家人。而且这样地“观众席只有一位老戏迷安静待着观赏”的辰光又持续了好长好长一段日子……
那家人恍若无觉地裸身在那流泻着光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时日耗蚀,光影挪移。我变得愈来愈怪。
雨季来临时候,楼梯间所在的那幢老式日式建筑,会在木头梁柱的天花板上面,繁殖出大批的白蚁。黄昏天色渐暗而街灯亮起,它们会一整批地跑出来,在任何有光源之处跳着死亡之舞。它们把翅翼褪去,像是奇痒无比地在那尘土遍布的楼梯间四处挣爬。它们围着楼梯灯环飞时,弄得鬼影幢幢,让我以为自己长了眼翳什么的。
我亦记得我在寒流来袭的夜晚,全身骨节喀喇喀喇颤响地盯对街的光里面的房间,为那一家人在那样叫人发狂的低温里,竟仍能光着身子泰然自若地生活如昔,感到不可思议。
炎夏降临时学校同时放暑假,我已忘了以我当时一介高中生,是用什么借口在每天黄昏匆匆离家,赶赴那空无一人的空旷校园,如何通过校门口门房盘问,然后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楼梯间,在蚊虫包围叮咬下安心地看着光里的演员们一丝不挂演出。
或有人问我,在那样漫长耐性如同天文学家盯着熟悉无比的星空,想要发现千百年来被其他天文家疏忽漏看之新恒星的观看岁月,可不可曾看过这一屋裸裎生活的家人,上演过任何香艳甚至变态的……乱伦戏码?在那样暗黑与光的观看关系,在那样因重复搬演而使一切动作变得缓慢迟钝的画面里,那个裸体的母亲作了什么?那个女儿作了什么?那个父亲作了什么?那个小儿子作了什么?
请恕我嘴笨辞穷不足以藉由某一强烈冲突之戏剧画面——究竟那是隔着一条街的无声演出,描述那如同翻页循字码序列逐句逐行辨识,由点滴细节沉淀累积成的一个朦胧整体之印象。在那样的光源之中,所有身体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一次构图。因为我听不见那构图当下的他们的对话,所以亦无从将其中任何一次独立的构图,妄自判断为之前或之后其他无数次他们在其中关系之因果。
举例来说,我亦曾经在那漫长观看的岁月里,有那么几次颇费猜疑地看见他们四个人之中,其中两人不在而只剩两人独处——请记住,他们仍是裸身相向——时的演出:譬如说,女儿和小儿子不在时,我曾看过那对父母,平和慵懒地,连脱衣皆不必地,就在那光亮的客厅里交尾。那样远距地观看,所有身体衔接在一起的剧烈摇摆或色情意涵皆被柔化了。你只会感情丰富地为他们高兴,喔,终于有一个独处的时刻。他们甚至不到卧房或拉上窗帘,你可以想像他们有多珍惜那空挪出来的一分一秒……
请容我抄录一则新闻(2001.3.13.中国时报?社会版?朱虔/竹市报导):
轰动竹东地区的买凶杀夫案,妇人廖日红对先生未将名下价值千万元的不动产过户到她名下,心生不满,竟起买凶杀夫之念以取得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