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该科举

一年半后,王阳明和老婆起程回浙江余姚。路过广信时,听说娄谅在这里办学校,王阳明精神一振。娄谅在当时就被人称为大学问家,对于理学有很深切的研究,他翻了无数遍理学的书,结果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圣人是可以学得到、做得到的。王阳明在京城时就听说娄大师是理学方面的专家,今日既然到了家门口,自然要去见一见。实际上,娄谅不仅仅是个理学方面的专家,他还是个神算子。

娄半仙早年进京参加会试,走到杭州休息,醒来后突然原路返回。朋友们就问他,你这是害怕了还是怎么了?娄半仙神秘地说:“这次去不但不能考中,而且还有性命之忧。”朋友们认为他是扯淡,可一个多月后,京城传来消息,会试的贡院在考试那天突然起火,把几个考生烧得面目全非。娄半仙一时成名。可每当有人来求他占卜时,他总是跟对方讲朱熹的“格物”之学,丝毫不提未卜先知的法术。有人就说,娄半仙可能是走火入魔,理学没有搞明白,突然从理学中窥到了占卜神术。

娄谅的确有做半仙的潜力,他年轻时就立下成圣的志向,但和王阳明一样,开始时特别喜欢虚幻的道佛之学。在寻访了诸多大师和道长之后,他突然灵光大开,就像那次从杭州原路返回一样,脱掉道袍,捧起了理学著作,开始拜访理学专家。

专家都喜欢授业解惑、指手画脚,满嘴跑火车,所以娄谅很失望,“怎么都是如何去考公务员呢?怎么就没有一个沉下心来教人修身养性的呢?”王阳明当初就跟他的老师说过类似的话。

在奔跑多年后,娄谅终于碰到了一个真正的专家——江西临川的著名理学家吴与弼。你如果问孙悟空的师父是谁,很多人答不上来,这正如你问陈白沙的师父是谁一样。明朝三大哲学家中,陈白沙排在王阳明前面,而陈白沙的师父就是吴与弼。

吴与弼也不是纯粹的理学专家,他更像是墨家,每天一大早,就领着学生去开荒种地。学生如果有偷懒的,他就是一顿臭骂,偶尔还动手。弟子们在他的教导下,一出山就名动江湖。所以很多地方官都来找他,要他出来为百姓做点事。他的回答很搞笑:“宦官、释氏(佛学)不除,还想要天下太平,这太难了,我出去顶个屁用!”

娄谅在吴与弼门下学了很多年,终于自我感觉学到了理学的精髓,于是跑到广信,开办学校,招收学员,搞他的娄氏学说。

王阳明来拜见他,他自然很高兴,与王阳明谈了几句话,发现这小子什么都懂点,而且懂得还很多。于是,他把朱熹的“格物”拿出来与王阳明比划了半天,这是他最拿手的。可他突然发现王阳明没有认真地听,于是就说了最最拿手的一句话:圣人是可以学得到、做得到的。

王阳明险些被震个跟头,从此发誓要把娄老师当做他的第一个启蒙老师。王阳明很诚恳地问:“如何学到、如何做到呢?”娄谅绕了回来:“格物。”看到王阳明懵懂的样子,就补充说,你看我的老师吴与弼,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人脑袋里想的,都知道,可还是会跑到地里去干活。知识是知识,行动是行动。

王阳明如醍醐灌顶,从此以后,之前那些异想天开,突然消失不见了。

有时候,人改变只在一瞬间,就如人作出很多重大决定时,也是在一瞬间。现在,王阳明作出了重大决定,要好好地“格物”。

回到老家后,王阳明每天总想着“格物”,正在苦苦思索时,他爷爷王天叙去世了。

王天叙对王阳明的影响并不大,但这位老爷子的开放式教育对王阳明的帮助很大。王阳明的老爹王华每每训斥王阳明不脚踏实地时,这位老爷子都会站出来,让王阳明躲过一顿臭骂。王天叙的去世让王阳明哀伤不已,自此,他变得更加“木”了。按照朝廷礼仪,王华必须从京城回到老家给父亲守丧三年。王华在家无事可做,忽然想到应该让王阳明有个前程,去参加科举考试。

明朝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第一级为乡试,考场设在地方的省会城市;第二级为会试,必须要到北京来考试;第三级为殿试,主持者是皇帝本人。然后由考试委员会分出一、二、三名来,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科举考试的保密是非常严格的,考生写的试卷为墨卷,然后由专人来抄写试卷内容,此则为朱卷。朱卷上面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考官根据朱卷来改卷子、批成绩。尤其是在乡试卷子里,考生填名字要从曾祖的名字写到父母的名字,包括叔伯兄弟等,然后是考生的老师。如此严格的保密制度,很难有人通过舞弊而得到好成绩。

王阳明的父亲当年就是第一名,即状元。王状元想要让自己的儿子也考中状元,把祖宗光耀得更亮一些。王阳明不想令父亲失望,便专心备考。

乡试的内容是从朱熹的《四书集注》中郑重地挑选出三句来,三句话就是三道命题作文,第四道题是给你个韵脚,作一首律诗。

王阳明最先准备的当然是看朱熹的《四书集注》,朱熹这个人喜欢做读书笔记,在上面批注得密密麻麻,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拆开,分作几个字来评注。王阳明白天看朱熹的《四书集注》,晚上就看经、史、子、集。这些课外书让王阳明眼界大开,心思日益增进,回过头来再看《四书集注》时,他觉得太小儿科了。

他觉得朱熹这老头被人崇拜和琢磨了这么多年,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但是从《四书集注》上居然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找出了理学的权威著作《近思录》大口大口地阅读,最后,看到朱熹的那句话:众物必有表里精粗,连一草一木都含着至理。就是说,理这个东西存在于万事万物中,你只要去认真地格,它就能出来,你也就成为圣贤了。

王阳明似乎明白了,于是找来一位朋友,两人跑到王天叙种竹子的地方,开始格竹子。两人从早上站到晚上,死盯着竹子不放。第二天又来,直到第三天,朋友终于有点儿熬不住了,说,这简直比熬通宵还难受,看来我离圣贤远着呢。王阳明笑了笑,他虽然眼珠发酸、头晕脑涨,但他认为自己就要接近胜利了,所以他不走。第六天,王阳明终于无法再坚持,因为竹子仍然是竹子,而王阳明却病倒了。

王阳明后来才知道,“格物”不是盯着物不放,而是看一眼物,就要思考它的来龙去脉,从表里深入,最终达到朱熹所谓的“万物都有理”的境界。

王阳明这次的失败令他心灰意冷,他重新拿起《四书集注》,准备他的乡试。

据说,在乡试考场,大家专心答题时,突然有一个穿着绿衣的身材高大的怪人出现,这人还说了一句话:“三人好做事。”说完就凭空消失了。中国人的第二天性就是好迷信,考生们听到这怪人的话后,连卷子都不想做了,专心思考起那句话的深意来。王阳明自然也不能心无旁骛,但他“格”了很久,也得不到合理的解释。直到多年后,宁王叛乱时大家才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

那一次乡试,有三人脱颖而出——胡世宁、孙燧和王阳明。宁王谋反时,胡世宁屡屡揭发宁王的奸谋,宁王顾忌太多;孙燧总跟宁王过不去,后来被宁王砍了脑袋;王阳明则平定了宁王之乱。有好事者说,“三人”就是指的这三人,“好做事”就是宁王之事。

这种事,都是事后诸葛亮,和大人物的出生异曲同工。

王阳明的乡试很顺利,但好的开始,并不代表以后就会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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