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项全能

进卫理念初一时父亲特地和我长谈过几次,沉默寡言的他大概是认为我年纪渐长,可以说些语重心长的话了。他希望我发愤念书,尤其是英文一定要下工夫,因为外国语文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户,可以使人从其他的角度观察事物。爸爸的训勉对我通常有按电钮的效果,我把这些话牢记在心,开始专注于读书。

初一、初二我每次的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班上的同学为我取了“十项全能”的雅号。我当时铆足了劲地用功,上课也读,下课也读,回宿舍也读,同学们睡了,我在厕所里挑灯夜战,甚至连大扫除都不参与,一个人躲到视听教室高声背诵国文、英文或默念其他书本。

卫理的冬季多风而萧瑟,当时创校不久,树木尚未成荫,北边有一个山与山之间的缺口,风从缺口灌进来,吹得门窗嘎嘎作响。晚自习或开夜车时我一边啃书,一边浸淫在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许地山的《落花生》之中,似乎对这类受佛道思想熏染的作家特别偏好。我还记得深夜里自己一个人搬了张板凳到浴室,就着昏暗的顶光神游于“松涛如吼,霜月当窗”的白马湖畔。卫理最严寒的日子里,水泥地冻得惨白,山色暗得发紫,活脱的一幅“白马湖之冬”的景象。

受到父亲的鼓励,英文特别能引起我学习的欲望,它给我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我很喜欢学校的直觉教学法,我们有设备极佳的视听教室,透过听和自己的重复诵念来加强直接思考的能力。此外背诵英文流行歌曲也是我学习的途径之一。我时常在脑中进行以英文思考的活动。我发现一个人的注意力若是能集中,竟然可以克服先天的智障,当时我连数理成绩都可以达到理想,其他的副科就不必赘述了。然而随着竞争力的提升,我的人缘却一落千丈。

我在班上是老师的宠儿和同学眼中最不合群的人物。不但大扫除我不参加,晚祷也不参与,同学之间的关系更没有耐性经营,有时甚至粗暴地把桌面所有的书都推到地上,只因坐在前面的同学影响了我的阅读。我没有意识到十二年的独生女经验以及反常的家庭背景,令我不知道如何与一群同年龄都有强烈自我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如同儿时一样,我渴望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与联结,相较之下自我的表现欲远不及那份渴望来得强烈。“十项全能”的头衔非但没有替我带来快乐,反而造成了人与人的界分。

从初一到初二,我一共长高了八公分,大腿的内侧开始出现一道道的生长纹,脸上的青春痘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原本秀气的瓜子脸逐渐变成了粉团的肉脸。成长期间的食欲真是大得惊人,通常是早餐一瓶牛奶、两个馒头、三碗稀饭外加小菜;中餐时餐盘吃得见底之后,还要再吃一个回合;晚餐也是如此。当时餐厅里的一群学生组成了地下捞菜大队,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我们和分配伙食的师傅建立了良好默契,等大部分的师生离座之后,他就把剩下的炸排骨、粉蒸肉等拿出来给我们,我们再分头搜刮其他餐盘里的剩菜,像饕餮一般朵颐大嚼。后来被舍监和训导主任发现,制止了这项不合规定的举动,然而捞菜大队并未因此而停止地下活动。在每餐饭享用之前,全体师生必须诵唱《谢饭歌》,大家低头闭目,两手交叉在胸前,高唱着:“感谢慈悲天上父,赏赐衣食养我们,更求天父教我们,自己有的分给人,阿门!”唱完《谢饭歌》后,同桌的学生一边用餐一边谈笑,借着这个机会交流情感。我记得有位同桌的高年级大姊姊曾经对我说:“胡因子,你外表看起来很冷,但内心是火热的。”我听了涨红了脸,激动得差一点没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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